早在戰前,幽州的幾名将軍便将大體上的時間安排互相通氣,一切部署都圍繞着高覽據守五阮關時日後棄關退走決定。在這十日中,燕北遷徙涿郡方城以西的大部百姓,随後移師涿郡守備城池準備接應高覽,而麹義則負責閉鎖涿郡北往代郡的交通要道……在原本的計劃中,五阮關外是要交由姜晉與烏桓突騎的,隻不過一場易水上的遭遇戰使烏桓兵失去了繼續參與後續作戰的能力。
麹義在昨日與部下趙雲分開,命其領本部騎兵與小部新卒前往涿代交界封鎖各處要道,他則率萬餘輕兵南下自牛飲山出白徑谷,南奔中山國。
這是麹義本來的想法,若非姜晉部下烏桓人在易水趴窩,麹義亦會在代郡與趙雲分兵,趁勢搶占太行山脈一帶的常山國與趙郡,爲燕北奠定戰後便傳信告知北方燕氏取得半壁冀州的消息。
在他想來,這一仗公孫瓒便是甕中之鼈,即便戰事方才開始,那顆首級也隻是寄放在他的脖頸上罷了。公孫一死,北方誰敢逆燕仲卿的虎須?
隻是這種戰法太過激進,怕是說與州府衆人也未必會聽,因而麹義便決定完成燕北交付封鎖代郡的使命後再輕兵出幽州。隻不過姜晉的意外,緻使他必須先封鎖五阮關才能便宜行事。
令人懊惱。
麹義在内心裏對姜晉可是有很深的怨念,什麽時候立功不行,非要這時,而且還非是慘勝。
傻子啊!眼看着人家四萬大軍,打不過就不要打,讓燕北去打啊!
公孫軍那個鄒丹也是一樣,明知道河上封着堅冰,還不掉頭就跑,瞎逞什麽威風,一下子他們家公孫将軍十萬大軍被毀掉近半。
非要鬥個兩敗俱傷,大好兒郎全做了易水河裏的魚蝦。
老老實實地蹲在五阮關裏不好嗎?
“将軍,探明了!”黑夜的林間行營,風塵仆仆的斥候鬼魅般自樹後閃出,竄至麹義身旁,盡管面色不太好看仍舊恭敬說道:“常山這支兵馬領兵的叫範芳,是公孫瓒部下的常山相,過去在幽州是個軍侯,如今領了六千兵馬駐守在東邊一座營地,但營中隻駐着一營兩千兵,防備松懈。”
麹義正點頭卻見斥候眼神有些憂慮,道:“接着說,然後呢。”
“營中雖隻有兩千,但另外營外的林間還有大批兵馬,屬下摸不過去……那座營地,是誘餌。”
“喲呵!公孫伯圭那個草包部下還出息這麽大的軍侯呢,還想打個埋伏!”麹義言語間滿是嘲笑,這世上最尴尬的事莫過于做好了埋伏敵人的準備結果卻被斥候探得清清楚楚,多難受?
“行了,既然人家堂堂常山相都等着了,咱就趕緊去吧。”麹義拍打着衣襟下的浮土,拽了拽衣甲嗤笑一聲,對部将說道:“讓那些新卒在這紮營,你倆在這等着,後半夜有人跑過來就全逮住,反抗的全宰了,讓他們見見血。”
麹義點出兩個遼東時期便跟随在自己身邊的軍侯,讓他們領兩營新卒擋在這裏,自己則率領四千勁卒便朝着東面奔了過去。
他雖說去的沒有一點猶豫,但早已胸有成竹知曉這場仗要如何去打。若是上萬人直撲過去,想來是可以圍住分兵擊之,但他本身就隻有四千精卒,當然不能再分兵給敵軍創造以多打少的局面,要讓自己以多擊少!
斥候早已将敵軍的方向告知,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行軍雙方便已接近,麹義當即整軍列陣,擺出一副即急行軍的迹象,弄出些響動等着敵軍散在各處的斥候發現。
隻不過他在陣形上,動了些手腳。
本該在陣前的強弩手,全部放在了陣後,留作機動的輕騎兵卻作爲前鋒,兩翼同樣也是亂七八糟,全是前軍虛後軍實的布置,并且左翼兵馬厚重的不像話,整整兩個曲一千多人全部丢在左翼。
看上去哪裏像是骁勇之名滿天下的幽州名将麹義的軍隊,就是隻有一腔悍勇的潘棱都擺不出這樣的陣勢!
範芳聽說有數千之衆的敵軍正朝這邊撞過來,當即一翻身自林間鋪設的簡易營地中翻滾而起,傳令各部警惕後便帶着幾個斥候摸了過去……畢竟也是公孫瓒早年間的老砥柱,别的不說軍略上是沒太大問題的,離得近了一眼望過去便将麹義的真實看了個七七八八,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支軍隊看上去人并不多,攏共也就是四千上下,但軍卒兵甲極好,那些泛着幽光的兵甲令範芳看着直眼饞——就是公孫将軍的本部兵馬,都比不上啊!
瞧瞧那些騎兵身上的鑲鐵甲,瞧瞧那些重步卒身上的大鐵铠,粗略望過去便是數百具!
鄒丹那個老東西整天拿着自己本部五百多領大鐵铠驕傲的不行,看看人家燕仲卿的軍隊!
不過……範芳左右看過去,前軍、左翼、右翼,愣是沒見到最該有的弓弩手,而且這個陣勢……敵将莫不是還沒打就盤算着逃跑吧?像這種前虛後實的陣形,哪怕一營白馬軍,一個沖鋒就能把他前軍碾碎,大部步卒一沖上來,那就是一場大勝啊!
念及此處,範芳不再猶豫,對親信斥候道:“傳令營中林間各部,全都給某拉出來,先以白馬騎沖鋒,各部步卒,随後左右突擊,鑿穿敵陣!”
這場仗勝了,這支敵軍的精銳铠甲,可就都是他範芳的了!
斥候剛擡腿要跑去傳令,卻被範芳一把抓住,低吼道:“慢着!敵軍這個陣勢跑得快,不要讓白馬軍沖鋒了,繞到敵軍背後,在步卒沖鋒時再突出,襲擊敵軍腹背!”
“諾!”
斥候飛快地傳令下去,各部兵馬自營中早已整裝待發,當下毫不猶豫地飛奔而出,最精銳的四百餘白馬軍兜出大圈子朝着敵軍身後抄襲而去,五千餘步卒在此時緊随首領範芳朝着敵軍前來的方向堵截而至。
埋伏在林間的大股步卒中,範芳眯着眼睛看着遠方越來越近的幽州軍,心中亦越來越暢快,在他看來以這樣的陣形,哪怕敵軍是孫武子在世,恐怕都無法打出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密林之前的一百二十步,那裏是他們箭雨襲擊的最佳地帶,而且因爲這裏正是田地與林地的交界處,敵軍若想從這裏向東,便隻有這一條必經之路可以選擇。
這兒啊,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了!
三百步,二百七十步……範芳在心中暗自數着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全軍止步!”
眼看着敵軍進入二百步的範圍,突然敵軍陣勢中傳來一聲聲傳令的大吼,行進中的敵軍稀稀落落地停止前行,接着便聽陣中有人喊話道:“前方密林,不能快速行軍,我們向南走……他娘的這些傻斥候帶的什麽路!”
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而且這叫什麽話,你是領兵之人,不通地理還有理了?
“傳令,全軍突擊,務必留下這支敵軍!”
範芳再也等不下去,生怕麹義這支兵甲精銳但将兵皆慫的戰功長腿跑了,連忙下令全軍進攻……他卻沒有發現,敵軍借着南行已經變陣,左翼厚重的軍勢成爲面向他們的前軍,薄弱的騎兵已經成爲右翼。
“公孫将軍部下常山相範芳在此,敵将莫逃!”
随着範芳一聲大喝,二百步外的密林間突然殺出一剽人馬,爲首的步弓手快步奔出百步,各個舉弓弩而發,登時間便是一片箭雨朝着麹義部的頭頂飛去。
不過此時厚重的左翼軍卒有些舉起大盾,有些穿戴重铠的步卒則隻是簡單地低下頭,伴着叮叮當當的響聲,箭雨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可觀的殺傷。
但是麹義部仍舊沒有弓弩手出現的迹象。
伴着轟轟的馬蹄聲,自敵軍身後遠方一支四百餘上下的精騎引弓而出,近乎眨眼便沖至近前,此時步卒亦已與敵軍前軍交戰厮殺至一處。
“強弩手,宰了這些騎白馬的!”
眼看敵軍騎兵已沖至五六十步外,突然麹義部後軍的弩手紛紛轉頭,上好弦強弩紛紛勁射而出,白馬騎兵幾乎是直接不閃不避地撞在勁射的弩矢之上,當下便是一片人仰馬翻!
緊接着幾乎不沒有遲疑,麹義部後軍的步卒奮勇而上,紛紛沖至就近數十步的騎兵陣勢當中,揚起環刀便是一片砍殺,對于他們這些輕兵來說,被強弩就近疾射過的騎兵陣形幾乎就是一群待宰羔羊、磨刀靶子!
麹義的臉上,露出最兇戾的面孔,在弩手勁射之後再度喝道:“全軍南向,後撤!”
範芳受困于夜幕下的戰場視線不好,根本不知曉他手中四百精銳騎卒已做了幽州軍的刀下之鬼,兀自奮戰而最前喊殺不斷,緊跟着便發現敵軍開始繼續向南後撤,根本不必細想,這肯定是敵軍撐不住了啊!
然而就在此時,正要傳令的範芳卻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軍卒越來越少,而他對上的并非是敵軍的騎兵,而是那些最厚重的重步卒,顯然……他上當了!
中軍的麹義抿着嘴笑了,指派早已變成右翼的騎兵堵死了他們沖出來的那條林道,傳令道:“全軍沖上,向西擊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