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相國已經就坐,今天他們将讨論宗正寺卿趙初提出的一個議案,趙初建議恢複皇商制度或者準許宗室直接經商,實際上,宗室經商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了。
從隋唐時代開始就是朝中常常讨論的話題,時禁時松, 朝廷财政緊張時,爲了減輕朝廷負擔,就會默許宗室皇族以代理人的名義經商。
而當社會矛盾激化時,又會禁止宗室皇族經商,防止他們與民争利,而今天讨論這個問題,卻是在皇權日漸衰落情況下,朝廷爲了進一步削減皇室開支。
五名相國都有一種默契, 他們同屬文官集團, 代表着大宋最強大的勢力,在抑制皇權方面,他們和李延慶的利益是一緻的。
在場面上,他們會贊頌明君,會追思先帝的寬和,但如果真讓趙構再複活過來,他們卻未必願意了。
說到底,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維護相權,抑制皇權,這才是他們利益的保證, 所以今天商讨準許宗室經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他們心知肚明,給宗室一條出路,讓宗室泯于世俗。
範緻虛對衆人道:“我個人并不反對宗室經商,現在皇室開支隻是爲了維持皇宮嫔妃生活,事實上, 年初放了一批宮女宦官出宮後,皇宮内宮人的數量已不到六百人,可就算這樣,宗室的開銷每年還要一百五十萬兩銀子。
這個開支雖然朝廷能承受,但有些開支其實并不需要,比如宗室,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中,真正用在皇宮的支出隻有五十萬兩,另外百萬兩都是補貼給各親王帝姬的,目前一共有六十四名親王和帝姬領取補貼,平均下來,每人每年七千兩銀子,但他們真是靠這七千兩銀子生活嗎?其實不然,他們自己莊園每年的收入可遠不止這個數,所以我認爲,每年百萬兩銀子的補貼其實流于形式了。”
範緻虛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取消這每年百萬兩銀子的補貼。
鄭望之道:“取消宗室的補貼,我原則上是同意的,但也不能一刀切,對于未成年宗室,補貼還是應該保留,等他們成年後,給于一定的土地财産,補貼就可以取消了。”
高深接口道:“這個未成年的範圍太廣,據我所知,幾乎每個親王家中都有孩童,難道他們也要給補貼?宗室成年後給一筆财産,難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要一直擁有這個特權嗎?”
“高相公誤會我的意思了。”
鄭望之連忙解釋道:“我說的未成年皇室隻限于先帝子女,王子給一筆财産,帝姬給一筆嫁妝,然後就此結束,至于他們的子女,就是今天我們商議的内容了。”
衆人點點頭,對未成年皇子帝姬繼續補貼,這個大家都沒有異議。
一旁李綱笑道:“今天我們坐在這裏,其實就是把一些規矩定下來,未成年皇子帝姬繼續補貼,可以!但每月補貼多少?将來他們成年或者出嫁,又一次性給多少?這些标準要定下來。”
曹俨也補充道:“事實上,皇子經商早已是公開事實,大家可能不知道,西湖邊景元大酒樓的東主,就是景王趙杞,另外,景王在常州還擁有兩座莊園,占地三千頃,每年獲得佃租收入至少二十萬貫,加上他的酒樓和其他産業的收入,每年收入不低于五十萬貫。
還有病逝在燕山府的郓王趙楷,他留給兒子的産業也十分可觀,每年收入也不下數十萬貫,其他我就不一一列舉了,但我可以肯定,幾乎每一個皇子都有可觀的産業,或者商業,或者田莊,更多是兩者皆占。”
衆人沉默了,大家都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皇子經商已經事實上存在,現在通過一個決議就取消他們的補貼,這無疑會引起皇族的強烈不滿。
這時,範緻虛緩緩道:“攝政王的意思是以權換利,随着中原及河北的收複,皇族想要拿回他們從前的土地房産,就必須有先決條件,放棄爵位,可以把财産返還給他們。”
這才是範緻虛召開這次議事的真正目的,削爵。
五名相國商議了一個上午,終于敲定出了一個方案框架,一些原則确定下來了,比如取消特權,放名換利等等。
入夜,範緻虛負手望着窗外的庭院久久沉思,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今天這個議案雖然是宗正寺卿趙初提出,但其實是李延慶的意思。
議案名義上是準許皇子經商,可實際上是爲了消除宗室對目前制度的威脅,李延慶的好手段啊!
在這個節點上提出方案,中原即将收複,宗室皇族必然會提出收回他們的田莊财産,這種情況下,宗室就要做出選擇了,要麽放棄頭上的王爵,要麽就失去田莊土地。
這時,範緻虛的兒子範麟低聲道:“父親,這是在變相削藩嗎?”
範緻虛搖搖頭,“削藩談不上,宗室本身就已經無權無勢,隻能說是李延慶爲将來上位做準備。”
範麟大吃一驚,“李延慶會上位嗎?”
範緻虛笑了笑,“他上不上位其實沒有意義,關鍵是他兒子,再過幾十年,天下人把趙氏皇族忘得差不多了,李延慶的兒子再接他的位子,大家也覺得順理成章,相反,突然冒出一個趙氏皇帝來,大家反而會不習慣。”
“難道朝中沒有人反對嗎?”
範緻虛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淡淡笑道:“如果是五十年前,李延慶這樣幹,那肯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沒人會支持他,光唾沫都會把他淹死,但靖康之恥,大宋半壁江山淪落,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讀書人,數千萬人的利益遭受嚴重損害,在大家心中,趙家就已經滅亡了。
所以李延慶做了攝政王,除了宗室外,朝廷和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反對意見,爲什麽?這就是主要原因,大家都對趙家失望透頂。當然,這和李延慶手握軍權有關。”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父親沒說吧!”範麟小聲道。
範緻虛沉默片刻道:“有些話不能說,隻能藏在心中,就算你是我兒子,我也不能說出來,你明白嗎?”
範麟點點頭,“孩兒明白了!”
“去吧!我還要考慮一些事情。”
“孩兒告辭!”範麟行一禮退下去了。
範緻虛目光變得複雜起來,沒有說出來的真正原因是李延慶和文官集團達成了妥協,這才是李延慶能夠執政的根基。
夜色中,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修文街的一座府宅前,這裏是景王趙杞的府宅,占地約十畝,屬于官宅,趙杞被金兵釋放後,一直就隐居在這裏,十分低調。
趙佶的兒子被金兵擄走後,都被送去了黃龍府的苦寒之地,讓他們自己修屋造房,缺衣少食,受盡了折磨,幾個冬天讓不少人都病死在那裏,像郓王趙楷、肅王趙樞、祁王趙模、徐王趙棣等等,活着回來的都性格大變,變得異常低調。
從車裏出來一個身穿錦袍的老者,此人也是宗室,是神宗皇帝的十四子趙偲,被封爲越王,今天上午,知政堂決定的草案交給宗正寺,讓宗正寺給各家親王看一看,征求意見,然後就會正式通過實施。
趙偲就是爲此事來找景王趙杞,這個草案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他怎麽能不着急。
片刻,一名家人把他領到書房内坐下,外面響起腳步聲,趙杞笑着走了進來,“皇叔來了,稀客啊!”
“我現在沒有心思和你開玩笑,你快坐下吧!”
趙杞進來坐下,一名侍女給了他們上了茶,趙偲揮揮手,讓侍女退下,他壓低聲音道:“宗室寺的那份決議,你看了嗎?”
“小侄已經看過了!”
“你不覺得他們做得太過分嗎?你父皇屍骨未寒,他們就對宗室動手了,居然要削掉宗室補貼,幾千兩銀子也就算了,但他們居然還要除爵,這天下還是趙宋江山嗎?”
趙杞喝了口茶笑道:“那皇叔打算怎麽辦?拉一支軍隊造反?”
“你不要說這種沒意義的話,我們當然不可能造反,但我們的利益要靠自己來争取,我們是宗室,怎麽能把王爵交出去,我們應該聯合起來,集體抵制朝廷這種無理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