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宋朝的京兆城已經沒有當年長安城的東市和西市,宋朝早已拆掉了坊牆,沿街皆可開店,不像唐朝那樣必須有指定的市場,使宋朝的經濟更加發達,商業也更加繁榮。
不過除了沿街店鋪外, 宋朝也有商業集中之地,瓦肆便充當這種角色,它更加後世的綜合體,吃喝玩樂集中在一起,但比後世綜合體更加龐大,更加豐富多彩。
京兆城有六大瓦肆,其中西城萬家灣瓦子便是京兆城最大的一座勾欄瓦肆,占地約三百餘畝,有各種店鋪上千家,西北角還有一座蹴鞠球場,還有可容納數千人的歌棚,眼看要到新年,萬家灣瓦子内行人如織,各家店鋪叫賣着來自天南地北的各種貨物,熱鬧異常。
李延慶和往常一樣在瓦肆内随意而行,他可不是微服出行,他雖然是川陝經略使,是陝西路的最高軍政長官,但他也和普通官員一樣,有正常的生活, 逛逛街,去酒樓喝一杯,或者去茶館坐坐什麽的,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百姓也沒有因爲他是最高主官而對他特别畏懼。
宋朝是典型的市民社會, 官民之間的鴻溝并不是很深,民不畏官,官不欺民,在宋朝已是很尋常之事。
李延慶頭戴硬角幞頭,身穿一件白色的襕衫,腰束革帶,手執一柄折扇,典型的讀書人打扮,他雖然身材比較高大,但相貌卻很普通,換一身尋常的人打扮,街上行人還真沒有人認出他就是李經略,和李延慶同行的還有新任經略府主薄曹葉,曹葉是曹俨之子,三年前完成太學學業,賜同進士出身,出任黃州官學助教,因京兆府學升級爲太學,需要大量的教授,曹葉便從黃州調到京兆,出任經學教授。
但因爲李延慶手下大量官員去河東路上任,經略府嚴重缺人,曹葉便被調到經略府出任主簿一職,從黃州時的從九品文林郎升爲從七品朝散郎,也算是升官有術。
曹葉性格開朗,做事穩重,又是曹家子弟,深得李延慶器重,每次出行都會把他帶在身後,他就相當于後世的秘書一職。
身後不遠處跟着幾名親兵随從,若遇到什麽麻煩事,還得他們沖上去。
“官人今天還是去廣濟米鋪?”曹葉笑問道。
五天前,李延慶聽到管家抱怨,說米價漲得太快,他便自己跑到這座瓦肆的一家米鋪裏買米,價格上漲了五成,原因竟然是有謠言說宋夏要重新開戰,引起百姓恐慌屯糧,導緻糧價普遍上漲,李延慶一方面讓官府避謠,另一方面令張順嚴查謠言源頭。
現在謠言已經平息,所以李延慶今天又特地來看看糧價。
“隻能說順便看看吧!”
李延慶笑道:“不能什麽事情都要我過問,否則知府就該罷官免職了。”
“經略說得對,這些小事插手太多也不是好事情。”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呯砰嘣嘣的炮仗爆炸聲,很多人都跑了過去,“好像是有新店開業了!”曹葉笑道。
最近幾個月确實有不少店鋪開業,主要是宋軍奪取了河東路,使陝西路有了安全保障,商人們首先考慮的是安全,當安全問題解決後,商業便迅速恢複過去的繁榮。
今天開業的是一家皮毛店,店鋪名字叫做‘賀蘭老劍’,确實比較奪人眼球,而且這個名字就讓人猜到,這家店可能和西夏有關。
李延慶頓時有了興趣,要知道西夏貨物中除了毛皮、牲畜、藥材、葡萄酒外,西夏的兵器和馬具也極爲有名。
聞名後世的物産就有金飾鞍、冷鍛甲和夏國劍,西夏的鑄劍術曾一度是天下之最,連大宋天子的佩劍都是西夏寶劍,西夏的馬鞍雖然沒有好契丹鞍那麽有名,但也是做工精緻,非常注重騎士的感受,騎在馬上更加舒适,能長途跋涉。
另外西夏的鐵甲也很有名,鐵鹞子披挂的冷鍛甲更是名震天下,這主要是西夏使用一種大型的立式雙扇風箱,能使爐火溫度更高,打造出的鐵器質量更好。
不過西夏鐵礦石産量很低,大宋又對西夏實施生鐵禁運,所以西夏劍和铠甲的質量雖高,但産量極低,在西夏隻有貴族才能佩戴,另外冷鍛甲也隻有西夏天子的三千核心衛隊披挂。
所以李延慶看見這家店鋪居然叫做‘賀蘭老劍’,深感奇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要知道賀蘭幾乎就是西夏的别稱。
店鋪大門上用紅色彩緞紮成了各種絹花,幾名夥計正在熱情地招呼客人,這幾年戰争不絕,人們普遍缺乏安全感,兵器的生意确實不錯,隻要不買賣長兵器和軍弩等禁品,官府也不幹涉。
李延慶頗有興趣地走進了店鋪,店鋪的布置和一般的兵器鋪沒有區别、架子上,牆上挂滿了各種刀劍弓矢,雖然叫做賀蘭老劍,李延慶卻沒有看見一把來自西夏的寶劍。
這時,掌櫃迎上來陪笑道:“客官要買什麽?”
李延慶打量他一眼,見他并不是黨項人,而是一口川音,地地道道的漢人,便笑道:“既然叫做賀蘭老劍。這裏可有夏國劍?”
“有是有,隻是量很少,價格很貴,所以沒有擺出來。”
“可以拿出來看看嗎?”
掌櫃猶豫一下,還是和夥計從櫃台下擡出一口箱子,旁邊幾名客人聽說有夏國劍,紛紛圍攏上來。
箱子打開,裏面取出了八口寶劍,劍鞘是木制,外面縫制一層華貴的豹皮,劍長适中,李延慶拾起一把劍,抽出一半,隻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劍刃寒光閃閃,他在試劍木樁上輕輕一擊,劍身便沒入木樁。
“好劍!好劍!”李延慶連聲贊道。
其他客人親眼看見寶劍的鋒利,紛紛上前搶劍,掌櫃一把按住木箱蓋子,高聲道:“我醜話說在前面,這劍價格昂貴,丢了我賠不起,要想看劍,我們去裏面談!”
“掌櫃,這劍多少錢一把!”
李延慶把劍還給掌櫃,他還想看看另外七把。
“這是正宗的夏國劍,我家東主也費千辛萬苦才運到大宋來,五百兩銀子一口,一文不讓!”
衆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兩千五百貫錢,如果是鐵錢就要五千貫,還要市面少見的白銀,誰買得起,衆人紛紛搖頭,便轉身散去,待衆人都走了,李延慶這才對掌櫃笑道:“我們去裏面談談吧!”
“官人有興趣?”
李延慶笑着點點頭,掌櫃立刻将李延慶請進了裏屋。
李延慶從箱子裏一把把試劍,每把劍都鋒利異常,令他愛不釋手,李延慶笑道:“這八口劍我都要了,價格稍稍讓一讓,如何?”
掌櫃呆住了,半晌才遲疑問道:“客官八口劍都要?”
“這種夏國劍是可遇而不可求,既然被我遇到了,我怎麽能放過呢?”李延慶笑道。
掌櫃沉思半晌道:“如果客官肯付黃金,那就四百兩銀子一口,這是最低價格。”
李延慶也知道西夏黃金值錢,如果自己付黃金,實際上就變成了六百兩銀子一口,這也是賺兩國金價差異,但能把黃金運回西夏,這倒是個大本事,宋夏兩國都嚴禁金銀出境,抓住就要殺頭。
不過對方居然能把西夏嚴禁出口的夏國劍運到大宋來,确實有點本事。
他點點頭,“那就三百二十兩黃金,我回頭就讓人送來。”
他給兩名親兵吩咐一聲,兩人立刻本回去了。
李延慶便坐在店裏等候,掌櫃給他上了一杯茶,笑問道:“聽口音,官人似乎也不是京兆人?”
“我是河北相州人,現在天下大亂,大家都在背井離鄉。”
“是啊!西夏去年遭受百年罕見的雪災,各地損失慘重,到現在還沒有恢複。”
“掌櫃是黨項人?”李延慶試探着問道、
掌櫃搖搖頭,“我是漢人,在西夏生活了幾年時間,今年才來京兆。”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我想再定一百把夏國劍,有沒有可能辦到?”
掌櫃連忙搖頭,“夏國劍在西夏也很難買到,更不用說走私到大宋,這個恕我不能答應。”
李延慶又笑道:“西夏四大禁品,夏國劍、冷鍛甲、竹牛角、賀蘭馬,我都有興趣,我們是不是可以合作?”
掌櫃起身把門關上,低聲道:“夏國劍和冷鍛甲被皇宮控制,基本上搞不到,但竹牛角和賀蘭馬倒有點可能,如果官人肯用黃金交易,我們來想想辦法。”
竹牛角是一種叫做竹牛的角,隻産于西夏,是制弓的最好原料,交給良匠造弓,一石弓就能達到三石弓的殺傷力,西夏沒有好弓匠,宋朝有最好的弓匠,卻沒有這種竹牛角,所以大家都想法設法用走私來解決。
至于賀蘭馬,又叫山馬,可以在山中奔行的戰馬,也是極有戰略價值,尤其對斥候非常實用,被稱爲斥候之寶。
李延慶點點頭,“這兩樣,你能弄到多少貨?”
掌櫃想了想道:“現在我不能回答官人,過幾天吧!官人再來一趟,或許我就有消息了。”
這時,兩名親兵提來了兩包,三十二錠黃澄澄的金子,李延慶把黃金推給他,“我們成交!”
望着黃澄澄的金子,掌櫃笑眯了眼睛,抱拳道:“相信過幾天,一定會有官人感興趣的消息。”
李延慶告辭而去,他不再逛市場,直接回到了經略府,派人将張順找來,對他道:“萬家灣瓦子有一家新開的兵器鋪,叫做賀蘭老店,你派得力手下盯住們,我懷疑他們向西夏偷運生鐵。”
這種走私禁品都是相互的,他們既然能把西夏的禁物運到大宋,那也能把大宋的禁品運去西夏,大宋對西夏第一禁運之物就是生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