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燕山府雖然才剛到初夏,但今年的天氣卻有點反常,氣候格外幹燥炎熱,燕山府已經有近兩個月沒有下雨,火辣辣的陽光炙烤着大地,大小河流的水位都降到曆史低值, 農人們憂心忡忡,如果天氣再這樣反常下去,入秋後大部分河水都要幹涸了。
‘四月旱、五月暑,兵災之相。’一些年長的老人都這樣說,這讓很多燕山府的百姓都沒有底了,大家都擔心屯兵十幾萬的女真騎兵會不會突然殺來。
不光是普通百姓擔心, 郭藥師也同樣擔心,金人控制着居庸關, 就像頭頂上的一把利劍, 随時會砍在自己頭頂上。
這天上午,居庸關大門開啓,一隊女兵騎兵護衛着一名金國官員從關隘中奔出來,他們快馬加鞭,向百裏外的燕京城奔馳而去。
臨近中午時分,騎兵護衛着官員抵達了燕京城西門,正在西門外做生意的攤販紛紛躲開,西門外很快就變得空曠起來,守城士兵也急忙關閉了城門,金國官員在城門前勒住戰馬,用流利的漢語高聲對城上喊道:“我奉大金狼主手令出使, 請燕山府主官出來!”
早有守門士兵飛奔去報告知府蔡靖和同知郭藥師,恰好蔡靖就在西門附近巡視, 得到消息,他急忙奔上城頭,守城門偏将急忙上前道:“是金國使臣,好像送什麽文書!”
蔡靖愈加疑惑,探頭向下望去,隻見一隊士兵護衛着一名金國官員,他高聲問道:“我是燕山知府,你們有什麽事?”
“奉狼主之令,特向貴國交遞國書!”金國官員說完,從身後背囊中取出一卷文書。
蔡靖向遠處張望片刻,沒發現埋伏的金兵,便道:“請你們後退百步,我派人來取!”
官員大笑起來,又滿臉譏諷地對手下說了幾句,一隊金兵也跟着大笑,他們也沒有堅持,便後退百步,蔡靖這才下令開啓城門一條縫,令一名士兵出去取文書。
金國官員将一卷文書交給士兵,随即調轉馬頭疾奔而去。
“請知府過目!”士兵将文書呈給蔡靖。
這時,郭藥師在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下匆匆趕到了,“蔡知府,是怎麽回事?”
蔡靖苦笑一聲道:“剛才一名金國官員送來一份國書,已經走了。”
“國書?”郭藥師一怔,目光落在蔡靖手中的卷軸上,“打開看一看!”郭藥師建議道。
“這不妥吧!”蔡靖有點猶豫,他隻是一介知府,怎麽能随意打開國書,那至少是相國才能一睹。
“應該沒有關系,金國把國書送到我們這裏,當然就是允許我們看,否則他們會直接送去京城。”
蔡靖想想也對,金國把國書送到自己手上,可不就是讓自己看嗎?
他才解開綁縛在卷軸上的絲縧,徐徐展開了國書,第一行字就讓蔡靖臉色大變,渾身顫抖起來。
“知府,怎麽回事?”
郭藥師覺得不妙,急忙湊上前,他的臉色也頓時變得慘白,國書是用漢文和女真文同時書寫,第一列就三個大字:‘宣戰書!’
宣和六年六月,金國以宋朝擅自接收平州降将張覺違反了宋金盟約爲借口,撕毀了宋金海上盟約,正式向宋朝宣戰,燕山知府蔡靖和同知郭藥師立刻用八百裏加急快報方式将這個重大消息向朝廷上報。
就在宣戰書送達燕山城的當天晚上,一萬女真騎兵從居庸關殺出,繞過了燕山城,風馳電掣向東方的平州方向殺去,正連夜在燕京城布防的郭藥師忽然意識到,金國的主力并不在居庸關,而是在平州。
郭藥師深知平州失守的嚴重後果,他令部将劉舜仁率一萬軍隊鎮守燕京城,自己親率五萬大軍趕赴平州救援。
但郭藥師還是晚了一步,在他剛抵達平州盧龍縣之時,便傳來了榆關失守的消息。
榆關是燕山山脈的一處隘口,扼守住了遼東南下之路,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在山海關沒有修建起來之前,榆關便是遼東進入河北的咽喉要道,平州的重要性也就在于榆關。
郭藥師得知榆關失守,他立刻當機立斷,率軍撤回燕京城,但此時撤軍已經晚了,金軍大将耶律餘睹率兩萬騎兵從居庸關南下,截斷了他的退路,而完顔宗望則率十萬大軍從榆關南下,一路向西急行軍,追趕郭藥師的大軍。
三天後,郭藥師大軍撤退到漁陽縣,十餘萬金兵随即在完顔宗望的率領下殺到漁陽縣,将小小的縣城團團包圍住了。
深夜,漁陽縣破舊的縣衙内,郭藥師負手在大堂上來回踱步,刷子般的粗眉擰成了一條線,眼睛裏充滿複雜的神情,決斷、猶豫、懊悔、期待,甚至還有一絲膽怯,他顯然在爲一個重大決定而苦惱。
雖然官家待他異常優厚,甚至暗示他,如果他能爲大宋守住燕山府,官家會考慮封他爲燕王,并準他世代繼承,雖然隻是一個暗示,但也足以讓郭藥師激動萬分,也正是有這個承諾,郭藥師才義無反顧地率軍救援平州,但他最終小看了金國的戰争準備,在鎮守榆關的三千守軍中,有一千人已被金國策反,在激烈的内讧中金國趁勢奪取了榆關。
郭藥師的五萬軍隊并沒有攜帶辎重,雖然他們在盧龍縣得到了糧食補給,但現在也隻剩下六天的糧食,長期堅守漁陽縣顯然不可能,郭藥師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麽突圍撤回燕京,要麽向金國投降,盡管隻有兩個選擇,但郭藥師卻委實難以做出決定。
在大堂下面站着他的兒子郭铮和幾名心腹大将,這時,張令徽向郭铮使了個眼色,郭铮會意,對父親道:“父親,我們軍隊基本上都是步兵,騎兵隻有三千人,而敵軍騎兵至少在八萬以上,我們就算全軍突圍,也會被敵軍追上,逃不了全軍覆滅的下場,就算三千騎兵逃回燕京,靠一萬守軍,能守住燕京城嗎?朝廷可不會考慮我們的難處,到時丢失燕山府的罪責就會由父親來承擔了,希望父親能考慮清楚。”
郭藥師歎了口氣,兒子說的這些他何嘗不明白,隻是他擔心身後的名聲,他是漢人,從遼國投降了宋朝,成爲大宋的厲階之臣,難道又要讓他投降金國,成爲金國的有功之臣嗎?後世人若談起他郭藥師,那就是典型的三姓家奴啊!
張令徽卻很清楚主帥的擔心,他小心翼翼接口道:“衙内說得很對,我們目前大勢已去,除了投降外沒有别的路可走,而且投降金國可保住五萬将士的性命,也算是給他們家人一個交代,至于朝廷怎麽評價大帥,我覺得一點都不用擔心。”
“這話怎麽說?”郭藥師不解地問道。
“大帥,金國二十萬大軍南下,必然一路勢如破竹,投降的州縣将不計其數,投降金國的宋臣也會如過江之鲫,大帥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誰又會特别關注大帥呢?”
張令徽這番話頓時讓郭藥師怦然心動,這就是典型的法不責衆的心理,一個人投降固然壓力很大,但幾十上百人投降,那就基本上沒有什麽壓力了。
“大帥,投降吧!”所有的将領都在勸說郭藥師。
郭藥師沉思良久,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快步走到堂前,向南方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聲淚俱下大喊道:“陛下,形勢所迫,非臣所願也,望陛下恕臣不忠之罪!”
郭藥師又再次砰砰叩首,他忽然站起身,厲聲喝道:“傳我的命令,三軍将士放下兵器,準備投降!”
天剛亮,漁陽縣城門大開,燕山府同知郭藥師率五萬軍隊出城向金國投降,完顔宗望大喜,當即任命郭藥師爲燕京留守,賞銀五萬兩,并奏請金國天子賜姓完顔。
郭藥師投降金國後,立刻引領十餘萬金兵臨燕京城下,郭藥師下令部将劉舜臣開城投降,使金兵兵不血刃占領了燕山府,知府蔡靖及燕山府轉運使呂頤浩不幸被俘,成爲金國攻宋第一批被俘虜的宋朝高官。
金國随即将燕山府改名爲燕京府,完顔宗望随即親自祭拜遼國陣亡将士,并下令修建遼國忠烈祠,以收買燕地人心,此舉确實赢得了燕京府數十萬百姓的一緻擁戴,使金國迅速在燕京府站穩了腳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