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酒宴已到了尾聲,李延慶喝得半酣,起身去前院方便,一名侍女領他去了貴賓更衣之處,壽眉酒甘醇清冽, 是李延慶喝過最好的一種酒,隻是後勁有點大,李延慶如廁罷,又站在鏡子前呆了半晌,侍女送來銀水盆,李延慶洗了臉和手, 這才略有點步履沉重地走回來。
他順着小徑上小丘, 這時,一陣酒意上湧,他不由扶住假山,侍女要扶他,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這時,上方的落月亭内卻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師師的一番苦心恐怕他并不接受,我看得出來,他很反感我說的故事。”這是周邦彥的聲音。
緊接着聽見李師師的歎息聲,“或許我是多慮了,但我真的不希望狄青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他将來是大宋的頂梁之柱, 朝廷百官卻不能容他,我真的很擔心, 不光是爲了他, 也是爲了大宋的未來。”
半晌,周邦彥一字一句道:“我認識你五年, 還從沒見過你這樣關心一個人”
李延慶的心中忽然湧出一股暖流,他穩了穩心神, 又慢慢向前走,這時,李師師也看見了他,頓時吓了一跳,連忙迎上來,“李少君,你沒事吧!”
李延慶苦笑一聲,“有點貪杯,結果飲酒過頭了。”
“那你在這裏稍坐一下,醒一醒酒。”
李延慶見周邦彥已經回去了,便走進亭子裏坐下,頭靠在柱子上,忽然問道:“師師姑娘也去看比賽了嗎?”
李師師臉色一熱,但還是輕輕點頭,“我是從複賽開始,瞻仰李少君的英姿!”
“喜歡嗎?”李延慶借着酒勁,忽然說出一句很唐突的話。
他心中頓時後悔,連忙解釋:“我是說我沒那個意思,姑娘别生氣!”
李師師臉上有些羞紅,但她還是咬着嘴唇道:“少君雄姿英發,汴京少女們個個都愛慕,我....我聲音都有點啞了,你沒聽出來嗎?”
李延慶望着她一雙深潭般的美眸,雙眸朦胧,如秋水含煙,令他怦然心動,但他還是克制住了,撓撓頭笑道:“師師在賽場出現,難道沒有引發騷亂?”
李師師抿嘴一笑,“我是坐在馬車裏,還占了高處的便宜,看得更清楚。”
停了一下,她又小聲道:“今天很抱歉,讓你心中不快了。”
“沒什麽,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爲我着想,我心中感激還來不及,哪裏會生氣?”
李師師一怔,擡起頭凝視着李延慶,一雙美眸變得格外明亮,她忽然又低下頭,擔憂地說道:“我聽周翁說,你拒絕官家的提攜,在朝廷中引發掀然大波,蔡相公公開罵你不識擡舉,官員們都說了不少難聽的話,認爲你是讀書人異類,李少君,我真的很爲你的将來擔心,我怕你成爲狄青第二。”
李延慶心中感動,沉默片刻問道:“你很崇拜狄青?”
李師師默默點頭,“我曾祖父是西安府人,十六時被西夏人擄掠到韋州爲奴,深受奴役之苦,後來又有了我祖父和父親,世代都在鹽州爲鹽奴,受盡了折磨和奴役,直到二十年前呂相公率軍占領鹽州,我父親才重獲自由返鄉,在家鄉遇到了母親,三年後有了我,父親從小就告訴我,他和祖輩遭遇的苦難,可惜不久父親就舊病複發去世,不久母親也傷心過度去世,我被舅父賣到樂坊,輾轉來到京城,那年我才六歲,但我身體裏流淌着先祖不屈的血,流淌着對西夏鞑子的仇恨,昨天你戰勝了西夏箭手,那一刻我都忍不住哭了。”
說到這裏,李師師眼中流出了兩行激動的淚水,李延慶心中頓時湧起無限同情,他輕輕将李師師摟入懷中,柔聲道:“我們家園如此美好,豈能容異族肆意蹂躏,假如有一天山河破碎,我李延慶也會站出來,率軍抗擊鞑虜,收複我們的家園!這是我給你的誓言。”
說完,他輕輕在李師師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李師師渾身一顫,她猛地想起什麽,慌忙推開李延慶,偷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亭子,趙明誠夫妻在低聲說笑,周邦彥趴在桌上喝酒,似乎已經醉倒,幾名侍女早已知趣地躲開。
她稍稍松了口氣,嬌嗔地白了一眼李延慶,含羞小聲道:“你這個登徒子!”
李延慶心中一蕩,他鼓足勇氣握住了李師師的手,李師師輕輕抽了一下手,卻沒有抽動,便不再拒絕,頭低得更深,臉上象遮了一塊紅布。
“你放心吧!我有自己的目标,我知道金國必然會南侵,天下将大亂,我在爲這一天做準備,我不會去當武将,後年我将參加科舉,走一條前人未走過的路。”
“離科舉隻有一年多一點的時間了,來得及嗎?”李師師關心地問道。
“我看過曆屆考卷,我對自己有信心。”
“你總是對自己有信心。”
李師師羞澀地白了他一眼,聲音裏有一絲甜意,輕輕晃動着身子說:“你要全身心攻讀,等你考上進士那一天,我再置酒爲你慶功,這期間可不準你再來礬樓。”
李延慶點了點頭,這時,亭子那邊傳來李清照的說話聲,李師師連忙掙開李延慶的手,她若無其事迎上笑道:“主人離席,怠慢阿姊了。”
“時間不早,我們告辭了。”
周邦彥忽然坐起身,“啊呀!我想起一件要事,我也得走了。”
李師師輕輕瞥了一眼李延慶,“時間不早了,李少君明天還要發奮讀書,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本來還想再喝兩杯,怎奈主人不留客,那隻好走吧!”
李師師歎口氣笑道:“看看你,好像我在趕客人一樣,美酒雖好,可不能貪杯,這樣吧!你就稍等片刻,我回頭拿瓶好酒給你。”
李延慶摸摸鼻子笑道:“聽到好酒,我就走不動路了。”
周邦彥呵呵一笑,“這話應該我來說,怎麽被你搶走了?”
衆人大喜,李清照夫婦便告辭而去,周邦彥意味深長看了李延慶一眼,也轉身走了。
李延慶坐在亭子裏,他不知自己留下的決定是不是明智?
不多時,李師師送客人回來,背着手慢慢走進亭子笑道:“真的要我拿瓶好酒給你?”
侍女們早已知趣地走了,整個小山上隻有兩人,李延慶捏滅了燈,上前将她摟入懷中,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便低頭吻住了她的唇,李師師嗯嘤一聲,渾身一軟,便倒在李延慶懷中。
良久,他們慢慢分開,李師師輕輕歎了口氣,倒在李延慶懷中,幽幽道:“你相信嗎?我是第一次被男人吻。”
“我感覺得出來!”
“你感覺得出來?”
李師師推開他,似笑非笑地問李延慶道:“你告訴我,你和多少女人吻過?”
李延慶搖搖頭,“這輩子是第一次,但上輩子有過。”
李師師見他眼睛裏流露出真誠,又輕輕倒入他懷中,低聲笑道:“冤家啊!我居然會喜歡一個小弟。”
“别管那個年齡!"李延慶略有點粗暴地抱着她,低聲喊道:"那個根本不是我的真實年齡,我有兩輩子的記憶,内心比誰都滄桑!”
"你有兩輩子的記憶?"
李師師擡起來,美眸中閃過一絲俏皮的目光,"你上輩子是誰?"
"也是個學生....."
李師師‘噗嗤!’笑出聲來,伸出玉蔥的手指在他臉上刮了刮,“真沒出息,我還以爲你會說,你上輩子是個大将軍呢!”
“可是.....”
不等李延慶說出來,李師師便用手指按住他的嘴,“你不要說,我心如明鏡,你給我的感覺完全不是少年男子,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這不是一般人的胸懷,你以爲我真是聽了你一番話才決定幫助你創辦寶妍齋嗎?”
“那是因爲什麽?”
李師師伸出白藕般的玉臂摟住他脖子,在他耳邊吹氣如蘭,“隻因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啊!”
李延慶被她柔情纏繞得心都要融化了,他再次如暴風驟雨般地将她迷失在甜蜜的熱吻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四唇依依不舍地分開了,李師師将頭枕在他肩上,低聲問道:“李郎,你真的不嫌我的身份嗎?”
李延慶身體微微一震,随即搖搖頭,“我沒有這種想法。”
“你不用安慰我,其實我心裏明白,沒有人會不在意的。”
李師師凝視着他眼睛,聲音裏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周翁差點說露嘴時,我就感覺到了你心中不舒服。”
她索性坐下來,望着遠處的一抹烏雲徐徐道:“我也不瞞你,礬樓确實有一半是我的産業,是官家給我的,我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前年,一次是去年,都是在礬樓,不過不是外面傳聞的那樣,他不喜歡一見面就投懷送抱的女人,他說他隻是想聽我唱歌、彈琴,和我聊聊音樂,當然,或許有一天他會對我起非分之念,但我已心有所屬,絕不會從他,就算他貴爲天子,也休想讓我屈服。”
李延慶心中的結頓時解開了,他再次将李師師摟入懷中,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廓,“我知道,你身體裏流淌着先祖不屈的血。”
李師師笑了起來,她主動回吻了李延慶,深情地凝視着他說:“我雖不幸身在樂坊,卻始終守身如玉,你安心去讀書,我兩年前便不再陪任何男人喝酒,将來也不會,哪怕是天子也休想,我會一直等着你,你走吧!”
李延慶點點頭,轉身向小山下走去,走了十幾步,李師師忽然低喊了一聲,“李郎!”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情感,奔下來一頭撲進李延慶懷中,李延慶緊緊地擁抱着她,好一會兒,李師師取下脖子的一條項鏈,塞進李延慶手中,小聲道:“你記住了,我姓郭,我爹爹給我起名叫郭思思,思念家鄉的意思,這顆鹽晶石墜子是我爹爹留我給的,它雖不值錢,卻是我最珍愛之物,你莫要辜負我!”
李延慶捧着她的臉,再次痛吻她的香唇,低聲道:“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去拜祭我母親的陵墓!”
說完,他轉身便快步走了,李師師望着他矯健而魁梧背影,心中湧起無限的甜蜜和憂愁,她忍不住低聲吟唱了起來: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