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慶最終婉拒了趙楷的重謝,他救帝姬隻是出于一種本能,不管對方是誰他都會出手相救,趙楷又和他閑聊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由于發生了猛虎事件,原定晚上舉行的篝火宴會也随之取消, 打獵之行變得索然無味,侍衛們則各自在帳門口架火烤肉,喝酒聊天,李延慶則坐在帳中看書,這時,他聞到一股誘人的肉香, 不等他起身,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少君, 晚飯送來了!”
“請進!”
帳簾一掀,隻見兩名宮女端着食盤走了進來,盤子裏是幾大塊烤得金黃流油的鹿肉,另一隻盤裏是一壺酒和大盤新鮮水果,兩名宮女将食盤放在桌上,行禮笑道:“這是帝姬給少君的晚餐,希望少君有個好胃口!”
李延慶以爲是趙楷送來的晚餐,卻沒有想到是帝姬送來,着實令他有點意外,他關切地問道:“帝姬情況如何?”
“帝姬還沒有從驚吓中完全恢複,情緒有點低落, 我們都很感激少君救了帝姬!”
兩名宮女再次向李延慶行一個萬福, 她們是出于真心感激,一旦帝姬出事,不管保護她的侍衛還是服侍她的宮女都要遭殃,也是帝姬無恙, 才使他們逃脫一劫。
李延慶擺手笑道:“不必多禮,請轉告帝姬,好好吃一頓,再睡一個香甜覺,明天早上心情就會好起來,還有,不要把老虎想得太可怕,把它看作是一隻大貓心裏就舒服了。”
“多謝少君,我們一定回去轉告。”
兩名宮女告辭而去,李延慶坐下給自己倒一杯酒,但他剛提起酒壺,卻發現酒壺下壓着一張疊好的紙條,他心中好奇,連忙放下酒壺拾起紙條打開,紙條上寫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你不用改名了!’
李延慶頓時啞然失笑。
入夜,侍女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雖然她和李延慶同睡一帳,但這個年輕男子始終對她秋毫無犯,當她一覺睡醒時,才發現大帳内隻有她一人,同帳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吓得她慌忙起身,走出大帳,卻隻見李延慶騎馬提弓從遠處奔來,奔至帳前,李延慶對她笑道:“收拾一下吧!剛剛得到通知,再過半個時候就出發回京。”
“少君要小婢梳頭嗎?”侍女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
“不用了,我住在太學,已經習慣于自己梳頭,你自己梳洗,我再去和侍衛們練練箭法,等會兒你自己回去,就不用再請示我了。”
說完,李延慶調轉馬頭向遠處奔去,侍女望着他遠去,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少年至始至終在排斥自己,她隻能低低歎口氣,回帳收拾去了。
半個時辰後,狩獵隊伍開始出發返京了,來時隻有二十餘人,但回去卻有一百餘人,還多了好幾輛馬車和驢車,李延慶發現隊伍中少了一人,他催馬上前低聲問曹晟道:“曹兄,怎麽不見蔡衙内?”
“昨晚他父親派一個家人來找他,他便直接回去了,他不在最好,帝姬的耳根也清靜了不少。”
原來蔡鞗已經回去了,這倒有點出乎李延慶的意料,不過他也能理解,蔡京必然急于了解趙楷的态度,蔡京不愧是老政客,他這麽快就嗅到了這件事中蘊藏的重大信息。
這時,曹晟又笑問道:“大家對賢弟的箭法都贊不絕口,賢弟有沒有興趣參加今年的弓馬大會?”
李延慶這是第二次聽到弓馬大會的消息了,着實令他有了興趣,他便笑問道:“不知參加弓馬大會有什麽條件?”
“條件倒沒有,不過需要有人推薦,如果是州縣平民來參加,需要當地官府推薦,開封府民衆參加也需要各縣官府推薦,軍隊更不用說了。”
“那太學生呢?”
“太學生是學校推薦,武學、國子學也是一樣,不過太學不太熱衷此事,上一次太學就沒有人參加,如果賢弟有興趣參加,推薦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代辦,不一定要太學推薦,由開封縣推薦也可以,怎麽樣,賢弟有興趣嗎?”
李延慶想了想便答應了,“那就麻煩曹兄了!”
“小事一樁,到時我也會參加,預祝我們倆都取得好成績!”
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這時,一名侍衛奔上前對李延慶抱拳道:“帝姬請少君過去一下。”
“好!我這就去。”
李延慶向曹晟說聲抱歉,便調轉馬頭向隊伍後面的幾輛馬車奔去。
“我們幾個弟兄都對少君感激不盡!”找了個機會,侍衛低聲對李延慶表達了心中的感激之情,若是不是李延慶救了帝姬,他們四人都休想活命了。
李延慶笑了笑問道:“請問侍衛大哥貴姓?”
“在下劉康,京城本地人,若少君以後有什麽需要,請盡管開口,我們在京城都多少有點人脈,一定會竭力幫忙。”
“那就先謝謝劉大哥了!”
多個朋友就多條路,李延慶一向喜歡交朋友,在汴京做事講究人脈,說不定有一天他會真有事請侍衛們幫忙。
李延慶跟随劉康來到一輛華麗的馬車前,侍衛上前禀報道:“啓禀帝姬,李少君來了。”
禀報完,侍衛們都直覺地離開了,把李延慶留在馬車前。
車窗上挂着厚厚的車簾,看不見車窗内的情形,隻見趙福金在車内輕聲道:“李少君告訴我,好好吃一頓,再香甜睡一覺,一早起來心情就會變好,我聽了你的話,也照做了,可心情還是不好,你說什麽緣故?”
“這這隻是我的個人經驗,或許帝姬比較敏感,需要多休息幾天。”
“那好吧!我就多休息幾天,若心情還是不好,我可要找你算帳了。”
李延慶隻得苦笑不語,這時,趙福金又道:“皇兄希望我不要向父皇說出遇險之事,我也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李少君替我拿個主意吧!”
“如果帝姬說了,恐怕侍衛們都會被重責!”
“他們的死活我不管,我隻問你的态度、”
“我個人希望帝姬保持沉默。”
“你不想讓我父皇感激你嗎?”
“有的事情李延慶還承受不起!”
馬車裏沉默了,好一會兒趙福金才低聲道:“好吧!這件事我就聽你的意見,回宮後我不會提它。”
“多謝帝姬體諒!”
“李少君先去吧!我有點困了,想休息一會兒。”
“帝姬好好休息!”
李延慶調轉馬頭向前方奔去,這時,車簾悄悄開了一條縫,一雙明亮的眼睛悄悄注視着李延慶的背影遠去。
不多時,隊伍過了惠明河橋,官道變成十分平坦,隊伍加快速度向汴京奔去。
在内城汴河北岸,有一座占地超過百畝,極爲富麗堂皇的府邸,這裏便是汴京著名的蔡相府,相國蔡京的府邸。
今年蔡京已經七十有一,從外表看,他是一個寬厚的長者模樣,長着一對略帶喜感的八字眉,兩頰肉厚下垂,鼻子碩大,鼻梁高挺,如山巒一樣盤踞在臉龐中央,蒼老的眼睛總流露出一種溫和的笑容,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對他産生信賴。
蔡京尤其善待士子和年輕的官員,給太學生争取最大的福利,給年輕的官員們提薪加俸,因此深得年輕官員和士子們愛戴。
但了解蔡京的人都知道,他善待年輕官員隻是因爲年輕官員威脅不到他的地位罷了,同時也撈取了美譽。
可一旦誰威脅到了他的利益,他的寬厚就會蕩然無存,變得心狠手毒,一直到将對方至于死地,他才肯善罷甘休。
曆經兩朝,幾度沉浮,按理,蔡京早就應該看透人世無常,淡泊名利,可事實上,蔡京的權力欲望随着年紀漸長而更加熾盛,尤其他還遇到一個整天沉溺于書畫奇石,不思朝政的天子,權力對他而言,就像一顆返老還童丹,當他手握權力之時,他那顆老邁的内心就立刻充滿了青春與活力
蔡京每天就做一件事:用他那鷹一般老辣深透的目光注視着朝廷内外的每一個人,相權就仿佛他内房中的小妾,不容任何人染指,一旦出現威脅他相位的大臣,他便毫不猶豫下手鏟除。
與此對應的,就是培養自己的接班人,能力和才華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忠誠,隻有這樣,當他蔡京百年之後,他家族和子孫的利益才能繼續得到維護。
蔡京除了觀察百官諸僚外,還格外關注官家趙佶的動向,在宮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線,官家的一舉一動,情緒波動,他都了然于胸,隻有這樣,他才能準确地揣測聖意,使他常青不倒。
最近,蔡京便發現趙佶常常無緣無故向太子發脾氣,又發現他開始迷戀道家的長生之術,甚至開始興緻勃勃考慮他的百歲朝會大典儀式,蔡京便精準地捕捉到了趙佶微妙的心理變化,趙佶想把這個天子之位一直坐下去,而太子就成了這個想法的最大絆腳石。
那麽如何才能投天子所好便成了蔡京這段時間殚精竭慮考慮的事情。
今天上午,他剛聽取了兒子蔡鞗的彙報,趙楷對去江南興趣不大,這讓他略略有點失望,是趙楷在裝糊塗,還是他真看不懂這背後的玄機?蔡京覺得有必要讓人在背後暗示一下趙楷了。
這時,有下人在書房門外禀報:“大衙内來了!”
大衙内便是蔡京的長子蔡攸,現任宣和殿大學士,蔡京便點點頭,“讓他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