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内張燈結彩,十五名舉人沐浴更衣,每個人都穿着雪白的儒袍,頭戴峨冠高帽,李延慶雖然年少,但他身材卻絲毫不比其他士子低矮,甚至還要健壯幾分,穿戴上峨冠高帽後,更顯得他精神抖擻,器宇不凡。
這次錄取的十五名舉人中,有八人是太學生,三人爲本土官學士子,另外四人分别來自應天書院和嶽麓書院。
貢院文苑堂内,衆人在耐心地等待着主考官以及其他官員到來,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從本次發解試開始之前,參加科舉的幾大生源便泾渭分明,互不買帳,本土士子十分敵視從京城來的太學以及四大書院學生,認爲他們是來搶相州已經少得可憐的發解名額。
以前雖然也有太學生回鄉應考,但人數很少,最多也就考上三四人,在三十個發解名額中占的比例很小,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感,這種現象影響不大。
但今年就不同了,發解名額被朝廷砍去一半,偏偏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又蜂擁而至,最後十五個名額被他們考走十二個,怎麽能不讓本土士子憤怒?
同樣的道理,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也瞧不起本土士子,就像鳳凰瞧不起麻雀一樣,尤其發生了酒樓事件後,趙玉書被毆打,一向比較團結的太學生就更加反感本土士子。
而偏偏又被李延慶奪走了他們勢在必得的解元,這種尴尬和不滿混合成一種複雜的情緒,導緻中舉的太學生們誰也不理睬李延慶。
隻有一人除外,那便是太學生中的異類鄭榮泰,鄭胖子雖然隻是第十五名,但他臉上洋溢的興奮和激動就仿佛他中了解元。
“我早就預料到了,解元一定是老李,所以我堅決堅決那個支持老李。”
鄭胖子差點說出他堅決不同意父親安排他爲解元,被李延慶及時一記肘擊将他的後半句話打噎回去了。
他又瞟了一眼不遠處站着一起聊天的太學生,撇撇嘴道:“這群人眼高于頂,在太學他們算個屁,回來就一個個自以爲是了。”
鄭榮泰在太學被相州士子集體孤立,現在終于有一個好朋友也要去太學讀書了,讓他怎麽能不高興。
李延慶正在和另一名本土士子劉績聊天,劉績是安陽人,父親是真定府的一名低級官員,他在縣試考中第三名,沒有上解試風雲榜,但他卻在解試中發揮異常出色,考中了第八名。
劉績是州學士子,今年隻有十五歲,身材比較瘦小,性格十分腼腆内向,他害怕被太學生欺負,便一直跟着李延慶。
“家父也是這個意思,讓我直接去太學讀書,以後還望延慶兄弟多多關照!”
不等李延慶說話,鄭榮泰便拍拍劉績的肩膀,咧嘴笑道:“以後哥哥我會罩着你,跟着哥哥混,不會讓你被人欺負。”
瘦小的劉績在肥胖巨大的鄭榮泰面前就像根小草一樣,他着實有點畏懼這個大胖子,隻得唯唯諾諾答應,李延慶卻狠狠瞪了一眼鄭榮泰,“你小子整天花天酒地,别把人家帶壞了!”
鄭胖子嘿嘿一笑,“食色,性也嘛!聖人的教導我怎能不牢牢記在心上。”
這時,一旁的周春低聲道:“他們來了!”
李延慶一回頭,隻見楊度和武邦昌兩人走了過來,而趙玉書依舊站在原地未動,遠遠望着李延慶,目光中充滿了刻骨仇恨。
李延慶轉過身,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保持距離,卻又不失禮貌。
楊度和武邦昌都是安陽大族子弟,舉止從容,看起來頗有風度,他們二人都是太學上舍生,都希望能通過這次解試拿到中等上舍生的地位。
雖然上舍生和中等上舍生隻是一級之别,但兩者之間的鴻溝就像後世大學副教授和教授的區别,中間差了一個省試中榜,
按照太學規定,上舍生升中等上舍生必須學滿三年且通過極其嚴格的考試,一旦升爲中等上舍生就可視爲省試中榜,同進士出身。
但今年太學又多了一個選擇,如果三年已學滿,能在發解試中考中頭名解元,也可以免試升中等上舍生,所以他們二人以及趙玉書回鄉參加解試目标都很明确,就是爲了争奪解元。
最後三人都沒有考中,卻讓一個本土士子奪走了解元,着實令他們失望之極,考中舉人隻是對外舍生有點作用,而對他們三人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了。
楊度和武邦昌走上前,對李延慶拱手笑道:“恭喜李賢弟考中解元,我們剛才都看了李賢弟寫的詩,着實讓我們自愧不如。”
李延慶見二人态度還算友善,便回禮道:“延慶本意隻想中舉,怎奈被主考厚愛,點了榜首,耽誤了兩位兄長的前程,實在是心中不安!”
楊度和武邦昌對望一眼,楊度笑道:“我們二人從小學堂便是同窗好友,迄今已交往十五年,友情深厚,但解元隻有一個,不管是誰奪走,都勢必會影響交情,李賢弟奪走解元雖然令人失望,但也保住了我們的友情,說起來,我們還應該感謝李賢弟。”
武邦昌也笑道:“我剛才就給老楊說,李賢弟奪走解元其實是最好的結局!”
李延慶忽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們二人和趙玉書之間并不像表面上那樣融洽,他們兩人和趙玉書似乎還存在着某種微妙的敵對關系,甯可自己奪走解元,也不希望趙玉書中榜首。
李延慶笑着點頭,“小弟以後也要去太學讀書,還望兩位兄長多多關照!”
楊度看了鄭胖子一眼,意味深長對李延慶道:“太學人際關系十分複雜,被稱爲小朝廷,賢弟交友須慎啊!”
“多謝兩位兄長好意!”
兩人向李延慶拱拱手,也不理睬鄭榮泰,轉身揚長而去,氣得鄭榮泰狠狠呸了一聲,低聲罵道:“兩隻粉面蟑螂,以爲自己是上舍生就了不起嗎?用得着他們來教訓,什麽東西!”
這時,十幾名官員從外面走了進來,裏面包括這次科舉的正副考官,以及知州梁遜、通判賈筌等官員。
監察禦史李綱因爲縣試時已經和湯陰榜首李延慶談過,這次李延慶中解元,他認爲沒有必要再談,便提前結束了相州的審察,一早便趕去真定府,這讓所有人都長長松了口氣。
三位主考以及知州、通判坐了下來,衆士子一起上前躬身行禮,郭百頌目光複雜地望着李延慶,他昨晚在鎖院結束後特地拜訪了知州和通判賈筌,想最後一刻翻盤,不料知州梁遜卻毫不客氣地将他批評一通,主考官是代表朝廷過來主持解試科舉,和主考官關對抗就是和朝廷對抗,這是多麽愚蠢的想法。
通判賈筌更是連見都不見,直接讓他吃了一個閉門羹,郭百頌這才終于醒悟過來,爲了趙家那點賄賂,他再繼續對抗下去,恐怕最後的後果自己承受不起,他隻得接受這個事實,連夜将趙家給的三千兩銀子退了回去。
主考官歐陽珣上前高聲道:“政和六年的發解試已經結束,經過縣試和州試的兩輪選拔,最後十五名佼佼者脫穎而出,按照朝廷規定,十五名中榜者需進行唱名,移交地方州府,同時報送禮部備案。”
唱名是今年才有的新規定,其實也就是一個交接過程,由代表朝廷的主考官将中榜舉人交給地方官府,朝廷的事情便結束了,舉人的管理權就算移交給了地方官府。
“下面唱名儀式開始,第一個接受唱名者,李延慶。”
李延慶上前躬身行禮,“學生在!”
歐陽珣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李延慶爲湯陰縣學生員,縣試第一名,在州試四場考試中,其兼經科爲上上,三經科爲上上,策論爲上上,刑律和詩考爲上上,書法爲上上,在十五名中舉士子名列第一,故取其爲發解試解元。”
說完,歐陽珣停了下來,等待反對意見,隻沉寂了瞬間,通判賈筌率先鼓掌,知州梁遜也鼓起掌來,其他官員也跟着鼓掌,郭百頌也無精打采地拍了幾下,雖然這是他最後一次反對的機會,但他再也沒有勇氣說‘不’字了。
所有人一緻通過,這就意味着李延慶唱名成功,正式成爲名至實歸的政和六年發解試第一名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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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