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稀薄,許多土地都龜裂,被風一吹,揚起漫天黃沙。
西風正烈。
衆人不由得捂住臉。
衣袂飄飄。
到得一處農家,隻見屋外放着一個破舊水桶,另外一邊,搭了一個破舊馬棚。
說是農家,其實不過是半邊傾頹的破窯而已,而且一半開鑿在岩壁之上,不受風沙侵蝕。
隻有外面馬棚用一堵厚牆圍着,也不是很安全的樣子。
尚雲和馬騰跟随這人到得馬棚之中,卻見裏面隻有一匹瘦馬。
這馬全身赤紅,口鼻隆起,雙眼突出,骨架很大,有一人多高,隻是全身瘦得皮包骨頭,而且四蹄上也生出爛瘡來。
它見有人過來,往前踏了一步,挨到這少年身邊,竟是隐隐有保護這人的意思。
這少年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額頭,柔聲道,“阿紅,沒事的。”
……
根據這少年所說,這匹馬,原來是他父親之前跟着一個商隊去往西域,在莎車換回來的。
“可惜父親生意失敗,回來之後便抑郁而終,隻留下這一匹馬,我家境中落,不得已才要将阿紅賣掉。它确實是一匹好馬,我知道你是飛騎隊的人,我怕阿紅在我這裏委屈了它,還不如你們能将它帶走,也算讓阿紅可以有用武之地。”
這少年說來,眼眶泛淚,倒讓人有些動容。
如今家中隻有這少年一人,父母雙亡,隻可惜今年天災,收成不好,迫不得已才想要将這匹馬賣掉。
若真是莎車國換回來的馬,隻怕這馬身上多少有一些大宛血統。
自古大宛盛産寶馬,自從李廣利打敗大宛以後,大宛便投奔了莎車國,成爲其下的附屬,所以莎車國的馬,基本都是好馬。
尚雲心存一絲僥幸,也許這馬養上月餘,便能好轉呢。
……
馬騰伸出手來,摸了摸馬頭,卻見這馬眼珠子很大,卻沒有絲毫光彩,而且對馬騰的手掌擺動沒有半點兒反應。
隻怕是一匹瞎馬……
尚雲看了看夢瑤,隻見對方也是一臉難色。
那少年面上绯紅,也有些尴尬之色。
“你們别看阿紅眼睛雖然不太靈光,可是卻是一把識途好手,若是你們将他買了去,定然不會吃虧的。”
這少年有些不太厚道,若是我們不問,隻怕他也不會坦白這件事情。
尚雲眉頭皺起,不願意成全這樁買賣。
看馬騰眼色,也是同樣的意思。
這匹馬,又瞎又瘦,隻怕馱不動人,也跑不快,總不能拿回去放着養老吧?
正是這時,夢瑤突然輕咦一聲,伸出手來,摸了摸馬頭。
隻見這匹馬似乎感應到了夢瑤的存在,突然将前蹄揚了起來,發出一聲長嘶,頗爲躁動不安。
這少年趕緊拉住它的缰繩,将它安撫下來,“阿紅,阿紅乖,沒事沒事……”
尚雲知道夢瑤肯定是發現了什麽,趕緊回頭看她。
隻見她面帶笑意,對尚雲道,“這匹馬可以買,它這雙眼睛有些古怪,并非是天然瞎,有可能是丹青作怪,它體内的東西,若是開導得好,隻怕是妙用非常,這匹馬有可能非同凡響……”
尚雲聽她這麽一說,心中一喜。
那少年見兩人遲遲不動,有些焦急,問道,“怎樣,你們買是不買?”
尚雲假裝猶豫一下,張了張口,爲難道,“你這匹馬要怎麽賣?”
這少年面上一喜,心道這人是個傻的嗎,竟連瞎馬也要,不過正好遇上一個冤大頭,也算是自己運氣。
“我不比那些說話不算的人,我也不多要你們,之前聽說你要用兩匹布買範老頭家的馬,我也用兩匹布賣給你們。”
尚雲倒吸一口涼氣,這少年口氣卻是不小。
夢瑤在一旁笑道,“算了兩匹給他,等我們養好了,隻怕這小子要後悔死。”
尚雲聽她這麽一說,放下心來,點點頭道,“好吧,兩匹就兩匹。”
馬騰大吃一驚,趕緊将尚雲拉到一旁。
“你沒事吧?就這匹馬?又瘦又瞎,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毛病,買了回去,怎麽可能交差?”
他心想這少年是不是生病燒糊塗了,這少年之前精明模樣不可能做這種虧本買賣啊。
尚雲笑了笑道,“馬騰大叔,你就放心交給我吧,保管一個月後還你一匹好馬。”
他說完話,便将馬騰腋下兩匹布帛抽走。
到這少年面前将這兩匹布給他。
……
這人看了看這匹馬,說到,“那好,我先去準備一下,給它喂過最後一頓,便交給你們。”
經過之前的經驗,尚雲不敢大意,多留了個心眼跟着他。
隻見他去一旁叉了些糧草過來,又添了許多野菜,放至馬槽之中。
這糧草和野菜好算新鮮,這人家境如此貧寒,對馬卻挺有人情味的。
确定已經他喂完無誤,衆人這才将馬牽走。
這匹馬似乎很通人性,知道自己要與這少年分别,将頭在他身上蹭了好久,不願離開。
“走吧阿紅,你以後會有大好前程的。”
這阿紅聽見他如此說,這才将頭昂起,依依不舍離開。
……
走了沒有幾步,馬騰又發現一個問題,這馬幾步一回,對這少年頗爲依賴。
而且,腳上也有點問題,走路不太靈便。
尚雲也發現了這一點,心想,這下可好,不隻是瞎還跛腳。
倒是夢瑤一臉得色,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放心吧,他隻是吃得不好,腳上成了些頑疾,料理一些時日便會好起來的。”
尚雲将信将疑,在前頭牽着馬,一路風塵仆仆,往馬騰家中而來。
……
落日夕陽,将兩道人影拉得斜長。
美人凝眉,衣襟翻飛,美得一塌糊塗。
她疑惑道,“你确定将這匹馬留給他沒有問題?”
卻聽旁邊這男子笑道,“一匹殘馬,又瞎又跛又瘦。拿去又有何用?”
她點了點頭,輕笑一下,心想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疑起來。
确實,這匹馬又瞎又跛又瘦,隻怕到這交差之日,馬騰要被衆人笑掉大牙。
……
“哈哈哈哈哈……”
衆人狂笑不止,指着馬騰的瘦馬,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
果然如這兩人預言的一樣,他将馬牽回家中以後,不出一日,便已經傳遍了整個飛騎隊。
來他家看馬的不計其數。
便連他的頂頭上司,胡奮的從兄胡則,也慕名而來,想要一睹這馬的風采。
一群人圍在馬棚之外,隻見這匹馬雙目無神,皮包骨頭,腳下生瘡,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哈哈哈哈……”
衆人看一次,就笑一次。
胡則拍了拍馬騰的肩膀,道,“老弟,不是我說你,真的,趁它現在還沒病死,趕緊殺了,還能給兄弟們解解饞,然後另尋一匹好馬,勿要耽誤了你的前途。”
馬騰面上一陣青紅,被他們說得羞愧難當。
而那胡奮也添油加醋道,“既然不想當這飛騎軍的一員,不如早點自動請辭,何必要到交差之時,讓人笑話?”
這幾人說話極其難聽,尚雲心中不爽,想了一想,便從屋中沖了出來。
胡奮被吓了一跳,往後縮了一些。
“怎樣?你要打人不成?”他之前吃過一次虧,知道這屋子裏面藏龍卧虎,不敢大意,可氣勢上不願輸下陣來。
尚雲狡黠一笑,道,“我哪兒敢呢,你們可都是這隴西郡中赫赫有名的将才。”
胡氏兄弟,得了他的誇贊,雖然有些奇怪,可心裏頗爲舒服,臉上不免泛出一絲得意之色來。
尚雲又道,“既然你們都說這匹馬不好,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打賭?”胡則眼珠一轉,疑惑問到。
“就賭一個月後,交差之時,這匹馬是否能通過檢驗,當得起一匹戰馬!”
衆人面上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少年拿這種沒有根據的東西來作賭,豈不是自讨苦吃?
胡則笑得氣都喘不過來,拍着胸口道,“哎喲,就這匹破馬,真是笑死我了。”
他收了笑容,面色逐漸轉冷,站起身來,道,“說吧,你要賭什麽?”
尚雲冷笑一聲道,“下跪認錯!你們若是輸了,跪地認錯,叫我們一聲爺爺,我們要是輸了,也是一樣。”
“好!”胡則一聲高喝,眼神冷峻,皮笑肉不笑道,”“就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交差之時,看你們怎麽磕頭認錯!”
一旁胡奮又道,“不隻如此,我還要加上一條,誰輸了,誰就從對方的裆下鑽過去!
“好!”尚雲厲聲道,“一言爲定!”
……
衆人走後,馬騰總算有些機會可以問問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
“尚雲,你真有把握?”
尚雲面上一愣,撓了撓頭道,“其實也不是有十足把握。”
說完話,便将眼睛瞟向一旁,這有沒有把握,還不得看夢瑤的。
隻希望這禦靈不要坑了自己才好。
夢瑤見他看過來,嘴角泛出一絲狡黠微笑,也不答他,隻是一轉身便進了屋内。
……
馬騰聽尚雲如此一說,不由得叫一聲苦,胸中郁結難安,他怔了怔,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尚雲才好。
發出一聲歎息,心道,這孩子也是好心爲我,不能讓他吃虧,到時候,做這下跪磕頭之時,還是自己一力承擔好了,說不得要讓尚雲遠走他鄉,避避風頭。
他主意打定,便笑了起來,招呼尚雲道,“吃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馬騰說完話,一掀門簾,便進了屋内。
隻聽得小馬超早已餓得不耐煩,哇哇大叫道,“吃飯咯。”
……
尚雲心中一片黯然,回頭看了看一旁馬棚。
正好那匹赤色瘦馬,也正擡起頭來,雖然知道它看不見,卻總覺得這馬頗有靈性,知道自己在看他一般。
那阿紅打了個響鼻,将頭昂了起來。
它向前踱了幾步,到得庭院之中,靠近尚雲。
隻見月光将它的影子拉長投射到地上。
這影子靈動非常,隐隐然,有一副王者氣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