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巾捂住嘴,上面隐隐透出血色來,看得人一陣心驚肉跳。
他咳了一會兒,歎口氣道,“好罷,反正老夫也是要死的,臨死之前,還勞煩姑娘指教一二。”
尚雲看在眼中,放下心來,師伯果然聰慧異常,此時用這番話來拖延時間,轉移這黑衣女子的注意。
他心想,我可不能怠慢下來,于是趕緊在半截寒玉卷中畫出圖法。
……
那女子面巾之中傳來一陣笑聲,花枝亂顫。
“好吧,指教倒不敢當,你且問來,我再考慮要不要回答你。”
青玄思忖片刻,沉聲道,“你要這四機玄殊圖是何用意?”
那女子聽完,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來。
然後神情一凜,道“這用意你還不清楚嗎?那可真是枉費你當了這麽多年的代掌門了。”
“四機玄殊大陣,爲門中護山陣法,具有毀天滅地之威,若是丹青門遭逢大敵,自然啓動這陣法,将來人悉數殺盡。所以丹青門雖然遭逢三次大劫,都是險象環生。”
“我如今要這四機玄殊圖,便是要摧毀陣法,讓你們丹青門失去庇護,等我家主人到來,便要将你們屠殺殆盡!”
這話聽來,像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尚雲聽到此處,也是不寒而栗,卻不知她稱呼的主人是誰。
青玄面色慘淡,思忖片刻,突然擡頭笑了起來。
那女子眼神中現出一絲疑惑來,像看着一個怪物似的,仿佛在說,這老道,難道是受不了打擊,要失心瘋了不成?
青玄停了笑,看着她說道,“閣下對我丹青門倒很是了解,隻是我笑閣下口出狂言,太不自量力了。你隻當我丹青門是靠四機玄殊大陣庇護,豈不知,這四機玄殊陣其實隻是一個死物,帶不走挪不得。我丹青門發展至今,靠的都是門中之人。我丹青門人上下一心,任誰來,都是叫他有去無回!”
她低眉看着青玄,就像看着一個死人般,笑道,“是不是有去無回,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倒是聽過一個說法,叫做禍起蕭牆,你丹青門中也并非都是幹淨之人。”
她這一番話,恰恰戳到青玄痛楚。
他隻覺得一陣揪心,實在是心痛難當,哪怕想要擠出一絲笑容來麻痹她,卻如何也做不到了。
那女子面有得色,笑道,“青玄道長,你所謂的上下一心,其實是貌合神離,你引以爲傲的同門,隻怕也并非都是善類。這人間勝敗,皆是因爲人心。此時丹青門内憂外患,你們仍然在享受天門大典,豈不知已經大禍臨頭,實在可笑。”
她這一番話,說得洞若明火,句句都在針尖之上。
青玄面色慘淡異常,隻覺得萬念俱灰。
他陷入短暫沉默,然後緩緩搖頭,歎了一口氣。
“隻可惜丹青門數百年的基業,要毀在我的手上,可恨!”
青玄擡起頭來,對女子說到,“我知我是個必死之人,再向姑娘請教最後一個問題。”
那女子笑起來,道,“你可不要問我,主人是誰,來了多少人馬,這門中叛徒是誰,什麽時候下手。這種問法太過幼稚,我也不會答你。”
青玄面上一凜,這女子着實可怕,所有心思都被她猜了去。
本來還想若能套出隻言片語,尚雲便可爲我傳達消息,或許能夠保住丹青一脈。
事到如今,卻沒有半點希望……
此時青玄面色更加凝重,一顆心沉入谷底。
女子見他一陣沉默,看了看一旁燭火,站起身來。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也是時候把我的記憶蟲取出來了,不知它現在行至何處了?”
她眼含笑意,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來。
青玄額上青筋暴起,右邊太陽穴突突直跳,隐約可見一條蟲形。
“對不起你了,青玄道長。”那女子微微一笑,将匕首對準他的頭顱。
“住手!”門外傳來一聲暴喝!
一陣風湧動而來,屋内燭火突然一滅。
尚雲見時機已到,趕緊運起卷中圖法。
一道冰痕從卷上生出,瞬間奔湧而來。
卡啦啦一陣響,青玄被一道寒冰屏障籠罩其中。
匕首撞在冰晶之上,發出一聲輕響,就再進不得分毫。
那女子發出一聲驚呼,知道自己錯失良機,趕緊飛身而退。
黑暗之中,背心處一道勢大力沉的力道撞擊而來。
她心中一緊,趕緊翻身踢出,借力飛起,便欲從屋頂逃出。
誰知後面這人力道極大,沉聲悶氣發出一聲低吼,卻是一柄大錘砸向她的腰間。
但聽得一聲骨骼脆響,這女子身形飄搖,宛如斷線風筝一般向前撲出。
猶在空中,她的口中便噴湧出一口鮮血,飛濺出三丈有餘。
然後身體砸到牆上,輕飄飄地倒下來。
一切隻在眨眼之間。
……
屋内燭火重明,照亮房中情景。
隻見一個高頭巨漢,約有兩丈多高,膀肥腰圓,手中握着一柄一丈長的虎頭重金錘,氣勢淩人,虎虎生威。
這便是唐叙的禦靈了。
尚雲心中一驚,未曾想到那女子輕功極高,竟逃不過他的一擊之力。
他從屋頂跳下來,快步向那女子跑去。
那女子面伏在地,身體一動不動,下方流出一灘血水來。
他顫抖着手,把她翻過身來。
那女子身體癱軟,順着他的手掌軟在地上,背後脊梁已然寸斷,再無意識氣息,已經死去。
尚雲心中慌亂,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席上心頭。
他伸出手來,到女子面上,隻覺得指尖一陣發抖。
然後快速将她面巾摘下。
隻看了一眼,他一顆心沉靜下來。
這女子面容清秀,卻不是衛海模樣。
身後唐叙将他行爲看在眼中,眼中浮現出一抹疑惑,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來。
……
“她死了嗎?”唐叙問。
尚雲點了點頭,心中頗有不滿。
這唐叙下手極重,根本不留活口,隻怕是心中有鬼。
他對唐叙疑心越加深重,隻是不敢表露出來。
尚雲站起身來,對唐叙拱手道,“多謝師叔出手相助。”
唐叙嘴角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他把那力士收回卷中,然後從卷中劃出一道痕迹,隻見青玄身上冰晶迅速化開……
……
過了片刻,青玄終于醒轉過來。
尚雲見他醒轉過來,面上一喜,笑道,“青玄師伯,你終于醒了?”
青玄摸了摸自己身體,确信尚在人間,勉力擠出一絲微笑來。
“謝謝你了。”他對尚雲道一聲謝,又擡頭看向唐叙,笑道,“多謝師弟。”
唐叙面上抽動一下,笑道,“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要不是尚雲師侄,我也救不得師兄。”
……
他立在地上,面色一凜,對着青玄拱手道,“方才我與尚雲,在門外都聽見了,隻怕有人想要打我們丹青門的主意,便連丹青門内也出了叛徒。”
青玄神色黯淡,點了點頭。
唐叙又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如……”他眼珠一轉,道,“不如師兄将那四機玄殊圖交給我,我也好去查探一番,若是有人動了手腳可就不好了。至于那門中叛徒一事,隻可惜我這禦靈一時莽撞,不小心将這黑衣女子打死,此刻斷了線索,也不知該從何查起才好。”
尚雲聽在耳中,心道,這不都是你做的嗎?
而且他這般厚顔無恥,竟趁着此時張口來要四機玄殊圖,隻怕是心懷不軌,這門中奸細指不定就是你罷!
他雖然這般想,可并未說出來。
再看青玄模樣,不知道師伯會不會被他騙了。
尚雲趕緊開口道,“我聽師父總是稱贊唐叙師叔,說您年輕有爲,很早就步入禦靈境,又是南華師公的得意弟子,一身道行精深,尤其擅長禦靈之術,今日尚雲得見,實在是佩服至極,隻希望師叔日後可以點撥一二才好。”
唐叙面上一愣,被他這一番恭維逼得說不出話來。
他明明就是在隐射剛才擊殺黑衣女子一事,并不是因爲唐叙禦靈莽撞,而是有意所爲。
唐叙尴尬一笑,點了點頭道,“尚雲師侄資質過人,他日定有成就,我也不敢妄加點撥,你師父張賢比我可要厲害多了,我這點雕蟲小技又算得了什麽。”
青玄聽在耳中,心裏甚是明白。
他笑了笑,道,“那就有勞唐叙師弟了。”
說完話,他便從一旁榻中暗盒拿出一卷圖紙來,遞給唐叙,捧住他雙手,鄭重其事道,“師弟,這可關系我丹青門生死存亡,你可要對這些法陣都細細檢驗,不要有任何差錯才好!”
尚雲心中訝異,青玄師伯剛才莫非并未聽懂我的暗示?
眼看唐叙便要把這四機玄殊圖拿走,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可這唐叙道行極高,若此時将事情挑明,隻怕他和青玄都要死在這裏。
尚雲隻能故作鎮定,可後背早已是冷汗淋漓。
……
唐叙心中欣喜,面上笑容綻開,一雙手,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他接過青玄圖紙,收入懷中,對他拱手道,“唐叙定當竭心盡力,将此事追查到底,不辜負師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