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胤略微點了一下頭,也不多說話,見到尚雲,面上擠出一絲笑來,“尚雲師弟,别來無恙?”
尚雲冷哼一聲,笑道,“托師兄的福,還算不錯。”
袁胤面上一愣,也不願與他多說話,如果不是因爲張怡在此處,隻怕他根本不會來過與衆人打招呼。
他走到近處,終于得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面上微微一紅,對張怡笑道,“張怡師妹,好久不見。”
誰知張怡斜他一眼,沒好氣道,“誰跟你好久不見?”
她對這個人一直不喜,纨绔子弟一個,又仗着自己受玄廣寵愛,就踐踏黃初和徐福,最關鍵的是他用那叢墨衫重傷了師兄尚雲,這件事情怎麽可能輕描淡寫就過去?
袁胤面上一窘,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倒是一旁徐福笑道,“師兄,師父好像在找我們呢,還是趕緊過去罷?”
袁胤一愣,誰曾想到自己這師弟會幫忙解圍,對徐福感激一笑,轉身對張怡道,“張怡師妹,我師父喚我,就此别過,日後有機會再聊。”
張怡隻把一張臉轉過去,不願理會他。
袁胤見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沒趣,趕緊轉身離開。
一張英俊俏臉上,臉色煞白,氣得嘴唇微微顫抖。
徐福看在眼中,卻是莫名開心。
楊睿看袁胤離去背影,又見張怡臉上表情,知道他們之間應該有故事發生,但也不好多問。
正是這時,聽得高台之上一聲鑼響,鍾鼓齊鳴。
楊睿道一聲,“要開始了!”
張怡聽他說來,不由得心中一動,趕緊擡眼來看。
隻見從人群之中,分開一條白玉長道來,兩旁皆擺滿了各色器物。
長道之中,鋪設一條紅毯,直架設到朝天台内環之中。
緊跟着迎出幾個童子來,在地上撒了一地花瓣,又捧起露水,撒在祭壇四周。
兩邊八位德高望重的師叔伯,依照輩分素身而立,雙手恭敬攏到胸前。
又是一聲龍鍾長鳴。
毯後出現兩名白衣弟子,攙扶出一個人來。
正是這門中的最長者,青玄道人。
尚雲看在眼中,心中一痛,隻覺得他又比早上見他之時蒼老了許多。
青玄強自撐起身體,形銷骨立,雙腿無力,架在童子手上,胸口起伏不定。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咳出血來,可還是忍不住胸中一癢,劇烈咳嗽起來。
這咳嗽之聲被四周編鍾掩蓋下去,幾不可聞。
兩名童子聽得心驚,不敢說話,将他扶着,顫顫巍巍行到前來。
每過一處,四周弟子皆伏身而拜。
仿佛此時青玄已非凡人,而是代表至高天意一般。
到得尚雲面前,他腳步停了一下,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
楊睿口中提醒道,“尚雲師弟,快快跪下。”
尚雲被張怡拉着,伏到地上,對青玄恭敬跪拜。
青玄再走幾步,到得壇前。
諸位師弟都恭敬躬身,齊聲道,“青玄師兄!”
他點了點頭,望向上方巨大石碑,心想,自己行捕靈探海祭天儀式,已有六十年,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
想到此處,不由得心頭一黯,神情說不出的嚴肅,仿佛要同這萬山石碑同化一般。
他略微出神,從童子手中接過高香來,趨步向壇中走去。
此時,忽然一陣風來,白衣飄飛,顯得青玄仙風道古,遺世獨立。
他站在高高祭壇之上,口中默念頌詞。
隻言道,“天道自然,萬法恒昌,天佑丹青,明光于上……天門将開,丹青現海,敬拜蒼天,伏啓下土,佑我門人,探海得歸……”
青玄念必,匍匐在地,以頭抵地,三跪九叩。
下方衆人,也都随他一同叩拜。
禮畢之後,青玄站起身來,一旁童子趕緊将一個托盤端起,送到他身邊。
青玄手中執筆,在一旁用刀割破手腕,滴至其中硯台之上。
這硯台和毛筆,皆是南華子傳下之物,用來開啓天門。
他将毛筆飽蘸鮮血,在那石碑上方,一個月型記号處,輕輕一點。
但見那血液浸入石中,立刻凝成一點,像是被吸入其中一般。
那月型記号,立刻熒光大作,熠熠生輝。
石碑上方,緩緩有氣流湧動,隻見烏雲密布,狂風大作,逐漸聚攏到石碑上方。
天空之中,隐隐現出一隻巨大的獨眼來。
那眼睛由雲氣凝結而成,此刻看去單眼緊閉,緩緩有張開趨勢。
按照正常儀式,再有五天,這狀似獨眼的【天門】就會完全打開。
……
“哇,好厲害。”一旁張怡感歎一聲,引來周圍衆人目光。
她突然覺得自己失言,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
尚雲怔怔望着天空,一陣出神,這情景,卻有似曾相識之感,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
正暗自出神之時,他突然覺得背上一寒,回過頭來。
人群之中,仿佛有一道冰冷目光,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這氣息轉瞬即逝,消失在人群之中。
說不上的奇怪感覺,漫上心頭。
……
開啓天門的祭天儀式完畢之後,便是唱名環節。
經過統計,此次保命參與捕靈探海的人數已有二百一十六人。
除了近幾年收的年輕弟子,幾乎是八成丹青門人都在其中了。
門中書記師兄,抱着一摞厚厚竹簡走上朝天台來,将它們放置到幾上。
二師伯立在後面,接替青玄的位置,主持這唱名一事。
楊睿面上一喜,赧然一笑,對尚雲和張怡解釋道,“此乃家師水鏡先生,俗名司馬徽,在門中排行老二。我這師父與人和善,從不肯得罪人,所以也被稱爲好好先生。若家師有主持不當之處,還請海涵。”
他話語謙遜,說來極爲舒服。
再看這水鏡先生,卻是極爲年輕,面貌隻有四十歲左右,一頭黑發,山羊胡須,衣冠整齊。
尚雲若不是從旁邊楊睿口中聽說,絲毫不敢相信他比師父還要大上幾歲。
水鏡先生對着天地拜了一拜,便将竹簡捧起,将上面名字一一念出。
一來是核對弟子身份,二來也是等同于将這些名字傳達上天,祈求庇佑,三來也是讓衆人互相熟悉,四來是讓人能夠進行提前甄選,若是念到謊報境界之人,就得立刻從名單上除去,并且下一次捕靈探海之時也不能參加。
本來之前捕靈探海,門中長輩礙于臉面都是不參與的,隻是這一次情況特殊,在捕靈探海之後便要舉行代掌門的争奪比試,所以這些長輩也隻好放下自尊,與同門弟子們一同加入。
隻有水鏡先生,自覺提升不了多少,放棄了這次機會,留在天門之外,作爲照應。
……
他将名字一一唱出,每念出一個名字,那身後石碑月痕便閃動一下。
兩百多個名字,其實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才過去一炷香左右,已經将大半念完。
“徐福!”
念到徐福名字之時,尚雲心中一動。
擡眼去看,那徐福面上頗爲輕松,像個沒事人似得。
反觀一邊玄廣,倒比他還要緊張幾分。
這人名一一念過,尚雲都頗爲陌生。
到得後來,又好不容易聽到一個極爲熟悉的名字——
“韓筠。”
他眼前浮現出一張清瘦臉龐來,其上一雙烏黑大眼顯得楚楚可憐。
尚雲也不知道爲什麽,想到他時,心中會浮現出楚楚可憐這四個字來,他微微一笑,覺得好像也頗爲貼切。
那韓筠就像是一個弱小的動物一般。
想不到今日見他,看他模樣年輕,還以爲隻是一個入門不久的弟子,誰知道竟已入禦靈境。
念到這韓筠之時,楊睿在一旁輕聲道,“這韓筠,我有一些印象,是劉且師叔門下弟子,入門已有十年,一身道行,在年輕一輩中也是排得上名的。”
張怡一陣訝然,回身道,“他入門已有十年?那豈不是四五歲就在門中修行?”
楊睿先是一愣,繼而笑道,“誰告訴你他今年隻有十四五歲的?”
他爲人聰明,立刻反應過來,微微一笑,“你們今日見過他是吧?這韓筠師弟今年已有二十歲,隻是身形單薄,顯得年紀幼小,可他卻比你們還要年長一些。”
張怡聽到這裏,啞然失笑,轉過臉來,朝着尚雲吐了吐舌頭,心想,今日終于占了一回便宜。
尚雲知她心思,對她眨了眨眼睛,作爲回應。
兩人心照不宣,隻沉默不語。
看來日後見到他時,還是得多尊敬幾分。
過了一會兒,水鏡先生終于唱到尚雲名字,他将竹簡高高捧起,朗聲道,“尚——雲——”
這兩字拖得極長,也是這唱名的講究,需将人名叫出,清晰緩慢,以爲天記。
後面石碑之上,月形标記藍光一閃。
底下突然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高聲道,“此人不可。”
這一聲,尖刻異常,聽在人耳中極不舒服,尚雲心中重重一跳,擡眼來看。
場中此人,清眉長須,兩鬓斑白,正是玄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