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我也曾看到過,如此大火,熊熊燃燒,吞噬一切。
四周人聲、噼啪的火焰聲,房屋傾頹聲——
震耳欲聾。
而身上無處不在的痛苦,灼燒之痛。
離喪之痛。
一聲爆響。
萬事寂靜。
那火焰中,隻隐約看見母親的臉,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張了張嘴,發出幾個簡單的口型——
活下去。
……
尚雲的耳邊仿佛又顯現出了當日的聲音。
遺憾、憤怒、仇恨、渴望……
在心中如烈火般熊熊燃燒起來。
……
張賢回身來看之時,隻見尚雲身上燃起熊熊大火。
那火焰沖天而起,宛如墨汁一般,将他身上衣褲燒得一絲不挂。
尚雲整個人淹沒在那沖天火柱之中。
仿佛這邊也是一條火龍——
寂靜無聲卻洶湧猛烈。
張賢耳邊人影一閃,竟是那尚雲沖了出去。
……
“雲兒!”
張賢一聲大喊,心中咯噔一下。
地上這條墨龍蜿蜒而出,帶着無匹氣勢撞向袁胤!
袁胤見面前人影浮動,嘴角浮出一抹詭異笑容。
那空中紅色長龍飛身而下,張着火焰巨口,向着尚雲一口咬下。
……
所有人皆未料到這竟然是生死之争。
轟隆一聲巨響,熱浪灼日,山石崩摧……
衆人隻覺得被一股熱浪襲來,皆齊齊向後震開。
……
在這千鈞一發至際,玄廣和張賢紛紛出手,此刻在山巅之上,一道圓形光盾,彷如一口巨鍋,把尚袁二人包裹起來,将那毀天滅地之勢遏制在其中,終于使得衆人免于一難。
……
但見火光退去之時,顯出一個人影來。
袁胤站在原地,嘴上浮出一絲笑容來。
再看另一邊,隻見尚雲躺在地上,全身上下無一處肌膚完好,整個人宛如浸泡在血泊之中一般。
可這流出來的全是漆黑如墨的滾燙之物,哪裏有半分鮮血的模樣。
“玄廣!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張賢憤恨将尚雲裹起,抱着他,也不顧衆人臉面,大步流星走進軒中。
……
玄廣面上一陣青紅,張張嘴卻不敢說出一個字來。
袁胤咳嗽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他心中驚駭,看向自己師父,卻見他眼中滿含怒意。
“師父我還不想死……”
……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宛如墨汁流淌……
這黑暗跳動着,扭曲着,化作了一條長龍。
它蜿蜒而下,盤繞在自己身上,攫住喉嚨,讓人一陣窒息。
……
一雙眼睛,正從那墨色火焰之中凝視着他。
尚雲突然驚醒。
“師父,師兄醒了!”張怡欣喜叫了出來。
她的臉還在眼前,聲音卻如此遼遠。
彷如夢境一般。
不一會兒,尚雲面前的俏麗臉龐,換成了一張蒼老的臉。
那張臉上,一雙眼睛滿布血絲,滿臉的關心之色。
“你怎麽樣?”張賢說。
尚雲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覺得喉嚨内一陣撕痛,仿佛要燒起來了一般。
張賢搖搖頭,柔聲道,“你且先别說話,來把這碗藥喝了。”
他擡起尚雲頭來,将一碗藥湯在他嘴邊灌下。
入口隻覺得一陣溫暖,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尚雲轉動眼珠,心中驚駭無比,除了能看見,其他的感覺都退化了好多,包括身體也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眼前的臉又換成了張怡的俏麗臉龐,隻見她雙眼通紅,微微濕潤。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用手偷偷拭去眼角淚水,“死尚雲,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七天!整整七天!我還以爲,”她聲音一度哽咽,勉力笑道,“我還以爲你永遠都不會醒來了呢,該死的,就知道讓人擔心。”
尚雲心中一動,原來師妹也會爲我擔心,爲我流淚。
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幸好爺爺用這萬回草,才勉強把你救了回來。”
尚雲低眉看去,隻見自己全身塗滿了黑色的泥漿,有不少光亮的小草,宛如光線蟲一般,紮根其上,然後伸長出來,又從另一側鑽了進去。
他仰面朝天,忽然笑了起來。
幾乎可以想象出自己現在的模樣,像個粽子似的。
張賢在一旁看着他,心中大石總算落地。
尚雲突然想起一事,掙紮着用沙啞無比的聲音說道,“師父,卻是誰赢了?”
這聲音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是一個垂垂老人,不日将死,又像是那破風從撕裂的窗戶之中吹進來一般,甚是嘶啞難聽。
“你還有心情管這些呐!”張賢尚未開口,倒是張怡一臉怒色搶先說到,“袁胤都差點要了你的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心狠手辣的同門。”
尚雲心中一黯,已經知道自己敗了。
敗得如此徹底……
“而且這玄廣也是的,隻進來送了一瓶丹藥,就厚着臉皮帶着幾個徒弟走了。”張怡此刻正在氣頭上,也顧不上那老幼尊卑,一口一個玄廣的叫着。
張賢轉身看她一眼,并未說話。
也許,這也是他心中所想……。
……
過了月餘,尚雲的傷勢才好一些,可以下地活動了。
隻是想要回複到原來生龍活虎的狀态,恐怕還得要不少時日。
雪雲軒外,因當日大戰,石桌石凳毀去不少,而方圓二十丈内的樹木盡毀,隻留下光秃秃的一片。
張賢依着記憶中的樣貌,又将雪雲軒重建了一遍。
尚雲每日在雪雲軒中散步,于夜間在竹林中流轉,一切都彷如從前。
……
隻有一點,讓他頗爲奇怪,就是石屋内的大小銅鏡都被張賢收了去,還有那水缸,張怡師妹也總不讓自己接近。
尚雲心中疑惑,自己一個男兒身,平日裏也沒那許多講究,可以不用這銅鏡,可是張怡師妹正是及笄之年,大好韶光,又很是愛美,平日裏穿衣梳頭,總是要用到的。
連她房中也是一面銅鏡也無。
沒了這銅鏡也就罷了,可這水缸也不讓自己接近,又是何原因。
……
尚雲傷好之後,張賢便開始了每日授課。
這一次,講的是丹青。
尚雲欣喜若狂,終于得償所願。
……
忽一日,尚雲想起那冰湖上的丹青之主來,心想自己已有許多時日不曾爲她吹笛了,隻怕她把自己當做那爽約之人。
念及于此,他便在夜裏偷偷潛了出來。
夜間空氣清爽,微風拂來,吹起他衣裳,隻覺得整個人都飄飄欲仙起來……
不多時,他到得這冰湖旁,卻見其中并無人影。
到是那湖面上火鶴一如往昔,埋頭睡覺。
尚雲心想,或許是幽月并不知自己要來,且吹奏一曲,将她喚出。
于是将玉笛放到嘴邊,吹奏起來。
笛聲悠悠,月色撩人。
……
不多時,湖面上飄來一襲白色身影。
幽月落到地上,擡起一如往常的冰冷臉龐,那清淨如月般的目光剛落到尚雲臉上,忽然一怔。
“怎麽了?”尚雲心中訝異,站了起來。
他看着幽月的眼神,仿佛不認得自己了一般。
幽月一雙赤瞳微微閃爍了一下,微微張嘴,帶着冰冷地氣息緩緩說到,“你的臉……”
“我的臉?”
尚雲目光閃爍不定,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趕緊多走幾步,到這冰湖之上蹲下身來。
這冰面光滑如鏡,尚雲向其中看去,突然怔住。
“我的臉……怎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