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玄廣見他來問,視若無睹,也不去答他,隻把一雙眼睛在這室内打量了一番,道,“不曾想師父居于此處,竟如此簡樸。”
張賢心知這玄廣師兄,總喜歡故弄玄虛,假裝高深莫測的樣子,他要答你一句,比登天還難,但他若是要說,你也攔不住,于是也不強求他,就順着他話答道,“師父速來喜歡清靜,這南屏山雖地勢偏僻,倒也是一個清修之地,這屋子雖然簡陋,卻也透着一股淡雅之氣,适宜人定養心神。”
玄廣點點頭,話題一轉,道,“聽說這丹青至寶,寒玉卷,便是師父當年于這南屏山上用那寒玉竹所作,七師弟在山中已有數年,可曾制作得其他寒玉卷?”
張賢聽完,面色黯淡,搖頭歎氣道,“這寒玉竹雖好,可張賢卻并未覓得這寒玉卷制作之法,到此山已有四年之久,嘗試過許多方法,雖能将竹作簡,可卻比一般竹簡好不了多少,僅适用于刻寫,卻并不能随心變化,更不用提那收藏丹青之法。”
張賢說到這裏,又發出一聲歎息,“卻不知師父當年是用何法所制,竟如此神奇。”
玄廣聽他說完,雖心生疑惑,但看張賢表情,卻不像撒謊,于是也是面上一黯,轉瞬之間又化作了亘古不變的冷傲之情,緩緩道,“師父他老人家術法通天,非我們所能比拟,這丹青卷既然是丹青至寶,隻因它僅有一本,若是多了,也擔不得這至寶二字,想必師父他老人家也是嘗盡了各種辦法,才能制作得這麽一卷,我們遠不及他,就不用癡心妄想了。”
張賢聽他說完,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
……
說到這裏,玄廣伸出一隻手來,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眉頭微皺,道,“這茶略苦,且味道不純,後味略淡啊。”
張賢聽完,耐着性子解釋道,“這山中頗冷,并未産得好茶,卻是這泉水還不錯,若是師兄喝不慣這茶,不如我讓怡兒沏一壺清水來。”
張怡聽完,皺起眉頭,臉上頗有不爽,心道,這老頭倒是挑剔得很,往日在丹青門被人伺候慣了,來我這裏撒野……
此刻她心中煩悶,哪裏還有半點尊師重道的意思。
尚雲見她模樣,伸出一隻手來,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暫且忍耐些。
那玄廣并未看到他二人臉上神情,剛才那番話,隻是想殺殺張賢威風,自擡身價而已,此刻得張賢捧贊,心中高興,面有得色道,“且不必那麽麻煩了,這茶也勉強能入口。”
張賢賠笑道,“師兄素來清雅高潔,這茶确實不盡如人意,還望師兄多多體諒。”
玄廣低垂眼簾,微微點頭,也不說話,隻将雙手攏到胸前。
過了一會兒他才擡起頭來,發出一聲歎息。
張賢了解自己這師兄性子,想必是到了說正事的時候了,隻是愛賣弄關子,須得别人來問,于是配合他,故作驚訝問到,“不知師兄這一聲歎息,所爲何事?”
尚雲在一旁聽得頗爲不滿,心想自己師父也是一代宗師,爲何就要這般低聲下氣,像個奴才一樣供着他,隻把臉朝向一邊,心中一萬個希望,希望他們快點離開此地。
玄廣見張賢如此識趣,心中高興,面上依舊波瀾不驚,道,“師弟你有所不知,自你離開門中以後,發生了許多事情。”
張賢心知他不遠千裏而來,這許多事,定然不會是小事,不然也不會親自前來。
玄廣說到這裏,臉上現出一抹黯然,歎息一聲,道,“自從你走了以後,這世間出現了許多丹青邪魔的行迹。”
尚雲聽他談及丹青邪魔,不由得心頭一跳。
“世間許多作畫之人包括文人大家,都慘遭其毒手,後來經過門人多方調查,竟發現,原來這丹青邪魔也自成一派,并非隻有一人,而是由七人組成,自稱爲白夜七君,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卻暗藏吞并天下的野心,而當日師弟所見使用邪火之人,應該是這七人首領。”
“白夜七君,白夜七君……”尚雲聽到此處,心上如遭重錘一般,低沉着臉,心中将這幾個字默念多遍,一雙眼中欲噴出火來,隻把一雙拳頭緊緊攥住。
就是這時,隻見旁邊伸過一隻手來,覆蓋在他拳頭之上。
那手掌白皙如雪,修長如筍,卻是張怡的,尚雲擡起頭來,隻見她眼中滿是關懷之色,不由得心中一動,他側過頭哦去,不敢看她的眼睛,緊咬下唇,強壓下心中怒火,漸漸将手放開。
張怡縮回手來,對着他狡黠一笑。
……
張賢聽到這裏,眉頭一跳,心中湧現起巨大的不祥預感,深吸一口氣,道,“現今天下一統,漢室……”他頓了一下道,“漢室曆經一百多年,基石穩固,便是白夜七君,又如何能吞并天下?”
玄廣聽他說話,鼻息輕哼一聲,頗爲不屑道,“七師弟想必是在山中久了,不知這天下大勢,如今漢室寵幸外戚宦官,各方諸侯不聽朝廷号令,早已衰微,又經連年天災,民不聊生,隻怕不日就要亡了……”
這丹青門人,素來不問世事,所以談論朝廷皇帝,也沒有那許多避諱。
隻有座下袁胤,聽到二人論及天下大勢之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之色……
……
說到民不聊生之時,張賢亦是心中一沉,腦中回憶起許多場景,面色變得慘淡許多。
玄廣看他面色凝重,想是被自己言語說動,于是又低眉繼續道,“雖說祖師爺早就立下規矩,丹青師不得幹預朝政,但若天下被這些歪門邪道把持,隻怕不日丹青門也将遭遇滅門風險。”他頓了一頓,歎口氣道,“所以我們幾個師兄弟一商量,便想派遣門人入世。”
“萬萬不可,”張賢拍案而起,滿臉愠色道,“丹青師不能爲權力驅使,有違天道,隻怕會弄得天下大亂。”
“七師弟!”玄廣也是擡手拍到幾上,一聲大喝,這怒氣稍縱即逝,瞬息之間又轉爲平靜嚴肅,他長歎一聲,緩緩道,“你且不必如此激動,坐下再說。”
張賢強壓住心中怒火,緩緩坐下,隻把一雙眼簾垂着,聽他有什麽話說。
這玄廣見他面含愠色,料想張賢是真的動怒,一時之間也變得和顔善目起來,面帶微笑道,“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也勸谏幾位師兄弟,望他們多做考慮。”
張賢斜他一眼,心道,你若是這麽想的,又爲何要招攬一些名門後人爲徒,明明早就已存了這入世之意,甚至于,他想這入世之意,隻怕也是這玄廣師兄提出來的。
玄廣不知他這般心思,面不改色繼續道,“隻可惜,衆位師兄弟,也是爲這天下蒼生着想,便勸谏我道,若是丹青門人不入世,任由這白夜七君恣意妄爲,生靈塗炭,難道就不有違天道嗎?我雖有萬般不願,可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若此時我們不站出來捍衛天下,又有誰能捍衛天下?”
張賢聽他說得振振有詞,竟一時語塞,卻又不想認同,隻把一張臉黑着,不發一言。
“七師弟,”玄廣緩聲道,“青玄師兄曾與我說過你的事情,他說,你離山之前,曾與他有過一番交談,當時你希望他可以秉持天下正道,捍衛正義,爲尚家和我們幾個已經故去的師弟報仇,你可曾記得?”
張賢聽到這裏,不由得目光黯淡下去,雖曆經四年,當日與青玄師兄談話,如今仍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他不由得緩緩點頭,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玄廣又道,“當時青玄師兄爲了保存丹青一門,不想與這丹青邪魔正面沖突,隻想尋回師父再與之較量。可此一時彼一時,曆經這許多年,師父雲遊未歸,而這邪道日漸昌盛,我不願妄自揣測,隻求師父平安,但若是師父得知如今天下局面,也會以捍衛天下正道爲己任。而且,七師弟,你記得當日你與大師兄說的什麽嗎?你說,我丹青門一向以濟世爲懷,拯救蒼生爲己任,豈能因害怕一個丹青邪魔就退避三舍,假若日後他危害世人,難道就任其荼毒生靈不成?這可是你原話,可如今你卻爲何要違背你本意?”
張賢張張嘴,竟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