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以南,晉王登基稱帝的消息傳過來,已是三月下旬。
自西蜀、荊州歸附公孫止治下後,長江南岸的所有州郡難有好日子過了,從去年開戰到青龍元年,荊、徐二州封鎖了北面水道,傳聞孫權不死,江東不歸附,就會一直封鎖下去,時而爆發巡江戰事、時而緝拿偷渡私販的商隊,大量商戶難以過江,貨物積壓不說,靠勞力吃飯的青壯便是失了活路,遊手好閑的在城中徘徊,滋生不少是非。
緊接着晉王公孫止在許都登基稱帝,徐州、荊州兩路水軍開始頻繁動作起來,遠在長江上遊,也有傳聞西方諸族聯軍也建好了船隻順流而下,巨大的壓迫讓江東一帶,沿岸增加了許多防禦工事,而賦稅和徭役也結結實實的落到了百姓頭上,若是一開戰,貧苦百姓的日子基本沒法過下去了。
建業。
名爲程普的老人氣沖沖的從府衙中摔門而出,剛走下石階就聽到屋内傳來銅爵摔的呯呯直響,孫權的聲音在屋裏嘶吼:“黃老将軍之事,乃公孫止狂犬所爲,你不去尋他,尋我做甚!!”
“哼!”程普狠狠盯了一眼半開的廳門,一掀披風大步走出府衙,有想要上前過來勸和的将領,被他一把推開:“爾等眼瞎,都滾開——”
全綜、朱桓站在原地怒目而視,前者正要拔刀,孫權站在正廳門口,紫髯根根豎了起來,咬牙:“不得無禮,讓他離開!”
“主公!”發須花白的老将慢慢轉過身,緊抿的雙唇下胡須微微顫抖,然後重重的拱起手:“普與公覆、、義公随孫家從長沙到西涼,又輾轉随伯符打下這片江東基業,其中艱難主公未必可知,先不論那公孫止南下,單說公覆身亡一事,就迷霧重重,他…….”
“老将軍不必說了。”
檐下,孫權微微撇開臉開口打斷對方,側身負手,吸了一口氣,抿唇說道:“.….父兄辛苦打下來的家業,權自會守住,黃老将軍也确實受我之命前往廣陵亭,隻不過途中被冒名孫策之賊殺害,我心比你還痛!”
“主公心裏有定奪就好。”程普又拱了拱手,躬下身來,“.…..普就不再多言了,陽羨軍中還有事務要處理,告辭。”
場面冷了下來,望着轉身離開的背影,孫權阖了阖眼簾,他擡手招來全綜、朱桓,聲音極低:“布防江岸的将軍們可有因爲黃老将軍的死,滋生情緒?”
“這倒沒有,呂蒙年關的時候還給末将來信,說這段時間飽讀兵書頗有收獲,已非往日吳下阿蒙了。”朱桓笑了起來,繼續說道:“這家夥不知哪兒來的自信,還想拿呂布的人頭向主公請功。”
孫權點了點頭:“子明有這心就好。呂布沙場老将,又打過西征,臨陣經驗豐富,當讓他小心一些,不過有子敬坐鎮,彭澤那邊戰場,倒是不懼。”他與二将在庭院邊走邊說,過得一陣,側臉掃過倆人:“廣陵亭那邊,冒充我兄長之賊,作戰勇猛,也善水戰,我反而擔心這後方不穩,給前線将士平添壓力。”
“主公是擔憂程老将軍一批老人?”
孫權沒有點頭,也沒有答複,一臉平靜的看着抽出嫩芽的樹枝,光芒照在臉上時,閉上眼簾,冰冷的站在那裏,“不用等老将軍出城,先派快馬去陽羨卸了他兵權,另外再派人去句章,同樣卸了韓當兵權,若有反抗,以作亂論處。”
“是!”
身後的全綜、朱桓二人互相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拱起手來輕喝一聲,轉身帶着麾下幾名親兵離開府邸。
樹枝啪的斷裂開,被拿在人的手中,孫權睜開眼睛,安靜的看着抽出嫩草的枝桠,猛的一下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紫髯怒張,眸底爬上了紅絲。
“逼我做什麽!做什麽——”
“劉玄德也是無用之輩,坑我一批糧秣,結果還不是被公孫止滅了,順帶給别人做了嫁衣!”
“……廢物!”孫權又罵了一句,拂袖轉身,走回正廳屋檐下,聲音也在吩咐左右聽候差遣的近侍:“給彭澤的徐盛送一封信函,就說誰臨陣脫逃、接戰不前,他可取而代之。廣陵亭那邊,着甘甯、淩統、丁奉加緊打造戰船,另外傳令潘璋、董襲、蔣欽迂回海陵,從陸路偷襲廣陵郡……曲阿的太史慈….算了,傳令他嚴守,無令不得擅動!”
話語頓了頓,就在近侍要轉身離開,他陡然吩咐了一句:“着人去吳郡,把喬氏和孫紹帶來這邊,這些時日,我有些想念。”
随從攜着命令飛奔離開,孫權負着雙手走入正廳,微微昂首,望着首位屏風上畫出的白額吊睛虎,身形筆直的站在那裏,整個身形都散發出一股隐約的殺氣。
“沒有退路了……隻有殺出一條路來,兄長,弟可不比你弱的。”
他輕聲說了一句的時候,外面有快馬攜着百裏加急的情報沖入了府衙,随後周泰捏着飛奔入正廳,遞到孫權手中,訊息展開,看了一眼,他揮手讓周泰先出去,然後,“啊——”的吼出一聲,将身旁的燈柱推倒,轟的聲響,油漬濺開,燈火遇油在毛毯上燃燒了起來。
他整個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搖搖晃晃的走到屏風前坐了下來,整個人都緊緊縮成了一團——晉國皇帝發下诏令,除孫權者,任何人都可降。
有此诏令在前擺着,非他孫權死忠者,一旦戰事不利,必然會選擇投降,那樣的話,就真的沒有任何僥幸可言了,畢竟面對三十萬兵馬南下,比之當初赤壁一戰還要來的讓人恐懼。而且對方根本不打算留給他一點時間休養生息,劉備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真是要逼死人啊…..”他看着那書案上的訊息,痛苦的發出低吟。
與此同時的荊州。
‘晉’字帝旗,已經立在襄陽城頭上,稍遠一點的北面,上萬騎兵洪流般翻湧而來,公孫止對于最後一場仗,他不想錯過,便是在登基的半個月,帶着騎兵先行,于毒、郭汜的步卒隊伍延緩兩日出發,待過了襄陽,抵達江夏已經是三月底,此時南方春雨綿綿,長江水位高了些許。
收攏白帆的桅杆如林野般蔓延,公孫止與呂布走在水寨附近,視野之中的江面上,全是船隻連橫起伏,偶爾倆人間說起從最初的争鋒相對,再到這十餘載裏的一些舊事,臉上難免露出唏噓的神色,但也難抑心中那股一統天下的豪邁。
“太平世道,将在我們手中完成!”
呂布笑了起來,縱然身軀已老,心中卻是免不了澎湃,“.….某家也從未想過會走到這一天,會在我們手裏開出太平來,哈哈!”他望着蒙蒙雨天裏的江面,聲音蒼邁:“江東鼠輩,某家就要來了——”
“哈哈哈——”
豪邁回蕩的笑聲之中,公孫止也笑了起來,揮手:“朕與溫侯同往!”
他們的前方,戰馬牽入船艙,一隊隊來自北地、中原的士兵正在甲闆上習慣這片起伏的波濤,更遠的方向,由西順流而下的一支龐大船隊,馬爾庫修斯、潘鳳、馬岱、龐德、張任、嚴顔、武安國站在大船上朝這邊水寨呐喊揮手。
不久之後,聽到他們的聲音,連橫的荊州船隊上,周倉、趙累擡起頭,驚愕的之中,張郃、文醜從水裏冒出腦袋來,朝行駛靠近的船隻大笑揮手,水寨中的将領也都走出來,呂玲绮、趙雲、閻柔、高順、陸遜等人聚集在皇帝的身後,對歸來的船隊指指點點的說笑。
“再厚的牆壁,也擋不住這般狂風。”關羽看着這一幕,歎了口氣,身邊的長子關平認同的點了點頭,“可惜叔父看不明白。”
春風拂過天地、樹野、山嶺,江水翻騰湧起。
已是最後的喧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