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慵懶的陽光延伸全城,許許多多的人在這個清晨比往日要早的走在這座城池之中,在街道四處聚集起來了,過完年關之後,關于天子禅位晉王的消息已經傳開,中原各州各郡,乃至鄉間都有傳聞,有條件的早在年關結束後,趕往許都湊熱鬧,以至于二月初,城中各處人滿爲患,就連郊外歇腳店都難以訂到空房。
與此同時,許昌的警戒程度也到達了難以想象的嚴密,僅僅隻是成爲巡視的騎兵,就比平時多了數倍,北地狼騎中的斥候更是以許都爲中心擴散數十裏,盯梢通向各州郡的官道,弓狼騎每半個時辰騎馬巡邏城牆下方,而西涼步卒、黑山步卒接管了原屬于曹家士兵的防務,駐守皇城的程昱也對摻雜進衛尉的西涼騎兵睜隻眼閉隻眼,這樣的特殊時期,他是能容忍的,同時也對于即将而來的改朝換代,人也有點彷徨、忐忑。
他站在皇城牆上,長長出了一口氣,望着天邊照來的陽光,以及遠方的陽光裏,朝這邊延綿而來的旌旗,多少還是有些不舍的閉了閉眼睛,片刻,輕聲對旁邊心腹吩咐下去:“開城門,迎新皇——”
晨光推開黑暗的輪廓前行,公孫止阖着雙眼端坐車攆上,對于街道兩側無數望過來的目光,面上并沒有任何變化,但對于即将而來的事,心裏也有複雜的思緒,馬車行進中,他輕聲開了口。
“仲康,你覺得孤成爲皇帝,會是一個好皇帝嗎?”
許褚與李恪、典韋對視一眼,對這番話他們不敢随意開口,然而那邊的晉王面上漸漸有了微笑,“你們不敢說了,因爲孤不是當初那個馬賊首領了,也不是馳騁草原的北地都督了…….而是一個國家的皇帝!天子!你們怕說錯了話。”
一雙雙望來的目光、街景沿着王駕向後過去,公孫止低沉的說出這些的時候,面上依舊帶着笑容。當年他馳騁草原爲馬賊的兇狠,爲都督治理北境時的膽魄和手段,自信又決斷,也有孤獨和虛僞,終于在一刻化作隐形,沉澱在了骨子裏。
“畢竟是皇帝了啊……”
他笑了笑:“孤還記得白狼原就幾個小丘陵組成,裏面林木茂盛,中間還有水潭,上面漂滿了樹葉,還有鳥糞,後來被酸儒那厮着人清理幹淨,天上陽光照下來,清澈透底,後來救回許多女人,嫁給馬賊們做了婆娘,夏天晚上的時候,不少人趴在隐秘的地方,看光屁股女人洗澡。”
說到這裏,公孫止笑的更加燦爛,“這是孤最好的一段時光……”眼角隐隐泛起一絲水漬,又重複的說了一句:“.…..那樣的好時光,回不去了。”
“那可不一定。”駕車的曹純松了松缰繩,回過頭來望他,臉上也笑起來:“現在衆人不用拿命去拼也有一口飽飯吃了,也有婆娘孩子了,都是當初首領拼殺出來的,你們說是不是?!”
李恪狠狠點了下頭:“那當然!不過除了碰上呂布那次。”
“哪次?”典韋扭過頭看他。李恪瞥了他一眼,“你還不知在哪兒光屁股打獵呢。”
“放屁!”
皇城的城牆隐隐在目了,隊伍中,華雄、曹昂忽然騎馬上來,與曹純、李恪、典韋将車攆拱衛在了中間,像是早已商量好一般,齊齊朝公孫止拱手,有人眼睛已經濕紅起來,帶着哽咽的聲音喊道:“首領,請允許我等再叫一次首領。”
“首領——”
“首領——”
隻屬于當初的那一批人的聲音裏,公孫止眼眶含着淚漬,緩緩站起身形,朝他們露出笑容時,隊伍已入皇城門,天光照在高大的身影上,擡手,猛的一揮:“諸位兄弟,随孤入主皇宮。”
“是!”
隊伍跨過城門,朝皇宮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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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昌,荀府。
荀彧安靜的坐在書房,四周窗戶緊閉,并不明亮的燈火裏,他端坐長案後面,阖着眼簾一動不動,自從被放出大牢後,就很少在出府一趟,其中程昱、滿寵等人來請出仕,都被他婉拒,今日更是那位晉王登基的日子,漢室快要不在了,曹公也不在了,這世上已沒有多少值得留戀的。
操勞半輩子的山河,終于要改名換姓了,荀彧睜開眼,看着案桌上的銅爵,慢慢斟滿端在了手中,舉起緩緩放到了唇邊:“敬漢家列代帝王,敬摯友曹操,也敬爲漢室江山奔走半生的同袍!”
“…..彧,辜負你們了。”
仰頭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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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長的宮道落到後方,延綿而行的隊伍一路前行,視野在前方展開。
巨大的校場,聳立的高台,四周無數的旌旗林立,在風裏獵獵作響,兩側雨神、月神台架起碩大的火盆,火焰搖曳,升起陣陣黑煙沖向天際,祭祀已經開始。高台之下,大小官員三百餘名跪坐,虎衛營鐵甲士卒五千人把守各處,有校尉見到隊伍過來,奔跑揮動起令旗,無數長兵在這一瞬間,齊齊砸在地上。
轟的聲響久久不散。
華歆按着劍柄,請了身旁顫顫兢兢的劉協上壇,桓階、王朗、滿寵等人緊随其後。劉協顫抖的拿起诏書,眼淚跟着流下來。
“.…..漢室遲暮,以至于家國亂賊當道,爲禍天下蒼生,亵渎列代大漢君王,朕身坐帝位,亦感到羞愧。黃巾擾亂百姓,數州民不聊生;董賊爲禍朝堂,漢室威望難存,幸得晉王揮兵南下,戰亂臣袁紹于冀州,平劉備于西川…….”
遠處,公孫止下了車攆,緊抿雙唇大步走在這片徐徐讀诏聲裏。
“.……晉王爲這天下存亡,奔波四海,掃清寰宇,功德蓋世,朕竊以爲,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也秉承天下爲公之念,将這江山,這華夏土地之生靈交托于晉王公孫止,也希望諸位将朕今日之言傳于四方,傳于江東孫權,告知他以家國爲念,避免袍澤相殘、同室操戈!”
天光裏,大步而來的公孫止走上了受禅壇。下方一道道跪坐的身影、持戈站立的甲士屏住了呼吸,望着高台那道站立的身影,走到了前方。劉協放下诏書轉過身,朝上來的公孫止垂了垂臉,旁人将天子禦寶托過來,他的聲音極低:“晉王,朕……該做的已做了。”
在劉協不遠的王朗,捧着封冊走了過來,目光望去那邊的公孫止時,後者沉默的點了點頭,将手中綢緞展開,聲音洪亮的響了起來。
“天子制诏,壇下群臣跪伏聽冊——”
…….
雁門郡,青芽冒出樹枝,數馬馳騁的官道上,蔡琰坐在馬車裏望着巍峨延綿的大山,她已是許多年沒有走出上谷郡了,這樣的風景讓她感到新鮮,更多的時候,婦人還是在車内爲夫君祈福,今日過後,天地都不一樣了。
幽州,春雨延綿落了下來,名叫郭淮的男子安葬了師傅、娘親之後,扛着伴随多年的鐵槍去往上谷郡,偶爾雨歇住,露出一抹春日照在他剛毅的臉上,學武多年,終将要爲死去的父親報仇雪恨了。
沮陽,高大的門庭府邸之中,幽靜的祠堂内,古樸的燈盞燃燒油脂,一名女子面無表情的望着神龛,她早已清心寡欲,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叫甄宓了。
……
雨神、月神台火焰兇猛燃燒,扭曲了空氣,在王朗展開的錦帛在風裏鼓脹伏動。
“……漢室遲暮,自靈帝始,滋昏已至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如張角、董卓、袁紹者群兇謀逆,也有如魏王曹操擎天支柱,力挽中原不淪爲亂賊之手,雖身隕而不恤,隻爲天下蒼生謀一處太平之地,得以喘息,盡心竭力至暮年,方才有這般南北暢通,再無戰事之局面,可謂艱難,爾等當惜之…..”
下方,曹昂低聲哭了出來,原屬曹家的許許多多将領、謀臣,如于禁、李典、樂進最早一批人更是痛哭出來,若非曹操識人,他們如何能從微末提拔到如今統軍一方,今日能在封禅诏書上聽到如同禱詞的内容,不少曹家舊将們朝高台磕下了頭顱。
“然,亦如晉王承曹公之後,拯四方于危難,肅清各州亂臣保大漢宗廟,朕心中感激,也知才德不及,恐再坐金殿,以至于天下重蹈傾覆。自古唐堯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我大漢當追崇先賢大德——”
王朗滿臉通紅,目光熱切,讀到最後,他轉過身,朝向公孫止,聲音拔高到了極緻:“——爲晉王袛順大禮,飨萬國以肅承天命!!!”
…….
曹府,曹丕将一女子推搡在地,發髻披散,搖搖晃晃的指着對方,破口大罵數聲,将她所有東西抱了出來,扔出房門,歇斯底裏的大吼:“你滾啊——”
郭照捂着扇紅的臉頰撲在關上的門前,哭喊的拍打。
荊州,沿江的水寨,關羽身體已無恙了,在長子關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碰見巡視的呂布,二人一茬一茬的聊着閑話,他們視線的遠方,來自北地的将領在江水裏撲騰,張遼、文醜、張郃等人已經吃了好幾口水,而周倉站在一葉小舟上,裸着膀子發出大笑,下一秒,就被閻柔抓住腳脖拖下水去。
“君侯你看,這天下若還繼續打,這些人可還能如此相處?”呂布站在江岸邊,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關羽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認同的點下了頭。
“難得讓你這固執老家夥點頭,走!”呂布拉着他望大帳過去,“今日新皇登基,你我不妨喝上幾盅,算是爲新皇賀。”
“關某可不懼你!”旋即,兩人并肩而去。高順看了一眼旁邊微微怔住的關平,“這是溫侯想找機會喝酒而已。”
延綿平靜的長江之上,白帆如雲蓋,他們已經做好渡江的準備了。
……
許都,受禅壇上的聲音停下來,王朗捧着诏冊歸回,公孫止随後接受八般大禮,既:迎天、奠玉帛、進俎、行初、亞、終三個獻禮,以及撤馔、送禮,便是完成大典禮。
不久,蹇碩這才捧着白玉十二旒冕冠過來,塗抹粉黛的老臉已有淚漬流了下來,親手爲公孫止戴上帝王冕冠後,擦了擦眼角的淚漬,“老奴這輩子值了……”
随即,他走到前面,躬着的脊背挺直,嘶啞尖細的嗓音在這一刻高亢的呐喊出聲:“——迎新皇!”
視野的前方,天雲滾動,旌旗獵獵。
陽光裏,巨大的校場、跪坐的文武密密麻麻的的擡起頭來,頭戴冕冠的公孫止緩緩站起身來,越過了王朗、華歆,越過了劉協,一步一步走到台前,風撫動視線前的白玉珠簾時,滿是黑須的雙唇啓口,雄渾的嗓音響徹起來。
“爾等當中有曹家舊臣、有忠于漢室之臣,也有懷二心者,但現在都一樣了,爾等都是朕的文武,朕的臣子,過往你們做了什麽,想要做什麽,都過去了。這天下将再次一統,新的時代将你我眼中見證,你我手中完成!”
腰間奢華的劍鞘裏,倚天劍的寒芒一點點綻放出來,捧在他雙手之間,舉向天空,聲音咆哮而出:“……無論漢朝還是晉朝,你我永爲漢人,無論年幼老弱,無論高低貴賤,皆爲同族,以此天子劍爲誓,自朕起始,往後曆代,永不更改——”
明媚的天光映在劍鋒上劃出璀璨的光芒,擦出嗡的輕鳴,所有人視線之中插在高台之上。
下方無數的身影站了起來,巨大的校場上,無論士兵,還是文臣、将領舉起了臂膀,舞動兵器,許許多多不同的聲音在這一瞬間,猶如洪流般席卷,然後轟的在天空炸響。
“漢人萬歲!!!”
二月初十,劉協禅讓帝位公孫止,改建安年爲青龍元年,國号大晉,封劉協爲山陽公,遷兖州山陽郡頤養天年,非宣召不得入朝。之後半月,攜帶晉朝文書的快馬通往各州傳訊,真正的大戰開始了。
不久之後,接到公孫止在許都登基稱帝的消息,孫權感受到了真正泰山壓頂的巨大壓力,以及最後的喧嚣。
終于把許都的劇情寫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