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瑞雪紛飛,積壓兩夜的樹枝沉受不住雪的重量簌簌的落了下來,掉在下方過去的人肩上,端着溫水的侍女走入檐下,随着房門推開,寒風擠進了屋中,銅爐裏火焰微微搖晃,伏壽梳攏發髻,對着銅鏡裏映出的面孔笑了一下,潤了潤紅唇,相隔不遠的偏房隐約能聽到說話聲傳過來。
……
“尚書令今日過來的很早嘛,孤封晉王,朝中、乃至整個許都城裏,不少官員心裏還是頗有微詞,唯獨尚書令肯親近,不怕往昔同僚認爲你沒有骨氣嗎?别站着,坐下說話。”
銅爐帶起暖意,伏在長案後的公孫止在公文上勾勒書寫片刻,方才擡起頭望去對面,名爲華歆的文士躬了躬身,道了句‘是’後,掀袍在旁邊席位,小心的坐了下來,“晉王尊貴,歆不過官吏,受邀官宴,亦是情理之中,何來攻讦之談……”他面上笑了笑:“再則,歆來也隻仰慕晉王這般英雄。”
“真小人孤見多了,上谷郡就有一個。”公孫止放下筆墨,将公文拿起來吹了吹交給旁邊的李恪,負手走出長案,“……不過尚書令能來,孤心裏也是高興的,雖然孤是馬背上封的王爵,但還是比較喜歡文人,畢竟治理天下還是要靠你們,直說了吧,尚書令能主動親近孤,這很好……”
說話間,房門打開,一顆虬須濃眉的大腦袋探了進來:“大王,前院南北兩邊的将領陸續過來了。”公孫止點了點頭的同時,巨漢關上門對外面的許褚問道:“裏面那人是誰?”
“不認識。”
“經常沖入皇宮,你一個不認識?”
許褚甕聲甕氣的擺了擺腦袋:“認識幹嘛?哪天要是殺他們,豈不是心裏難受,幹脆一個都不去認識。”
此時門扇也打開,倆人退到兩邊,公孫止披着大氅已經走了出來,負手走在前面,華歆的身形緊跟在後,許褚、典韋、李恪持着兵器左右跟上,穿過廊檐,前方走動的晉王繼續之前的話語:“.….尚書令能來已經是給孤開了一個好頭,後面自然還會有人跟上。對了,那荀家叔侄如何?今日可有來?”
“大王大典之時,二人就沒來。”華歆緊跟半步,“此時,怕也不會來的,荀家叔侄雖是魏王舊臣,但心是向着漢室的,封王無疑讓他們心裏難受……晉王你看,讓歆将他們從朝堂趕走。”
公孫止腳步緩了緩,阆苑轉折不斷過去他身後,沉默了一陣,“暫時不用,先罷官職,将他們邺城的家眷遷來許都。,明日你就帶孤手信去見陛下領旨意吧。”快近拐角,步履停下來,他側過來看向微微躬身的華歆,伸手在對方肩膀拍了幾下,“既然尚書令願意站在孤這邊,有一句提醒你,做事一定要經孤首肯,若是亂來,是要出大事的,明白嗎?”
“歆明白!”剛說完這句,就被粗大的手掌拍在肩上,華歆差點跌倒。
“明白就好,随孤赴宴吧。”
轉去拐角,院牆、長廊都在走動的視線中緩緩移動,此時已能聽到前院傳來的喧嘩。上午的時光裏,城中大大小小的将領雲集,府中仆人将正廳打掃幹淨,布置了許多張席位,仍然不夠,隻得又在庭院中再布置一些,而公孫止的位置顯得特殊,他原本就不習慣跪坐之禮,做馬賊時也大多坐的石椅、石凳,如此一來,敞亮的正廳,一張斑斓虎皮大椅就頗爲顯眼的擺在首位上。
早早的時間裏,這處曹府臨時的晉王府邸大小将領已來了數十人之多,潘鳳左右夾着兩壇酒,一身大紅喜慶的跨進門檻,見到有中原一系的将領,把下巴翹了起來,挺胸大步過去,“李恪!快來接本侯禮物!”
周圍沒人理他,後一步進來的夏侯惇看了看他手中兩壇酒,哼了一聲,在附近一張桌椅坐了下來,拳頭呯的砸在桌面:“…….靠運氣之輩,也能封侯。”
潘鳳将兩壇酒呯的兩聲放到桌上,挺着大圓腰,下意識的伸手去扶頭頂,卻是沒有牛角盔,他颔首瞪眼望着天雲,“我乃晉王麾下,上将潘鳳,豈是你能曉得厲害。”旋即,擡起腿,一腳踩在凳上,拍響胸脯,“西征之時,攜軍力破大秦皇帝軍陣,差點砍下他腦袋,前段時間,還封了昌平侯,一隻眼,就問你怕不怕?”
聽到‘一隻眼’的時候,夏侯惇轟的一下将圓桌給拍的翻起來,面目猙獰怒吼:“我殺了你——”吓得對面潘鳳往後縮的同時,曹純已經跑了過來将族兄拉住:“那人是潘鳳,晉王麾下一名福将,武藝平平,但人還算不錯,兄長,他不過無心之語,别太在意…….”
周圍,閻柔、趙雲、華雄、郭汜、夏侯蘭、文醜、張郃等等一批北地将領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另一邊曹洪、曹仁、于禁、樂進、徐晃……同樣也有三四十人在對面站起來,兩撥将領頓時劍拔弩張,怒目對望。
片刻,李恪聽到動靜也先一步朝前院沖過來,見到兩邊隐隐展開對峙的身影,提着狼牙棒,朝他們大叫:“都站在那裏幹什麽!都散開,散開!”
大叫沖來的身影是公孫止左右随行的侍衛統領,衆人基本都知道,他一來,那晉王應該也是快到了,便是紛紛重新坐了回去。李恪走近站在那邊膀大腰圓的潘鳳,看了一眼對面獨目怒視的夏侯惇,偏頭說道:“那是曹操麾下族弟夏侯惇,你幹不過他……”随後,低下聲音:“要不要幫忙?”
縱然最後一句聲音很小,但就在幾步距離的夏侯惇還是能聽到的,一把推開曹純:“……看我怎麽收拾這倆人。”
那邊李恪、潘鳳好像沒聽到,後者搖搖頭:“咱倆合起來欺負對方一個,而且還是身殘之人,實屬不妥,也有損大王威望。”
推搡曹純,想要沖來的獨目猛虎更加暴怒,“子和你讓開,我要撕了那肥頭大耳的家夥!!!”
“你一個人可打不過他。”
“那可不一定,你看本侯征戰沙場這麽多年,完好無損,你再看看他,就知道本侯也是千軍萬馬都能随便闖的,就算對面是溫侯呂…..”
這時候,門口響起唱名的聲音:“溫侯到——”
一道威猛挺拔的身形穿着常服走了進來,身邊妻女以及陸遜跟着,潘鳳趕緊撇過頭,話語陡然一轉:“就算對面人再多,本侯也能來去自如,走了走了,喝酒去。”
“元讓這麽多年不見,還是這般急脾氣。”背負雙手大步過來的呂布停在夏侯惇身旁,“往後天下都不一樣了,該改一改了。”說着,穿着步履的腳尖,輕輕對着斜垂下來的圓桌一挑。
便是轟的一聲,沉重厚實的桌面被挑的回正,重新擺好了,還餘力未息的微微顫動。夏侯惇怔了在那裏,等回過神來,兩鬓斑白的呂布已經離開去往正廳之中。曹純在旁邊推他一下:“族兄。”
夏侯惇擺了擺手:“我無事,子和也去落座吧。”他坐下來,愣愣的看着桌面良久,待夏侯淵從外面進來時,他才輕聲說道:“妙才,你說爲兄的脾氣是不是真該改一改了?”
“兄長今日怎麽說起這種話來?”
……
正廳、院中吵吵嚷嚷的熱鬧起來,而公孫止披着大氅,一身盛裝走過屋檐下,從後院過來,庭院中的将領紛紛起身拱手,龍躍虎步過去的晉王朝他們按了下手,随後轉身走入正廳之中,在一道道身影、目光裏走上首位,将外罩的大氅扯下丢給旁人,在虎皮大椅上坐了下來。
衆人的聲音也跟着過來:“見過晉王!”
“都坐下!”
公孫止揮了揮手時,衆人方才坐回去,他笑着說道:“大雪剛過,火氣就上來了,孤隔的老遠就聽到夏侯将軍的聲音,端的是雄壯,大家都是沙場之将,心中火氣比常人要大也屬正常,孤不會追究,不過今日年關,不談政務、不談戰事,就好生吃喝,等來年開春後,想封侯拜将的,可要抓住時機了,這天下還能立的功勞已是不多了。”
傳菜的侍女陸續過來宴席之間,但裏裏外外的一百多名将領、官吏都沒有動長筷的意思,安靜中,公孫止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孤初掌中原,接收魏王遺贈,多少讓人心裏不舒服,你們當中就算有,孤也不惱,畢竟這是人之常情,北地、中原有隔閡也是如此,放小來講,一個普通人家也有吵鬧的時候,何況是來自各州諸位。”
衆人連稱不敢。
首位上的公孫止端起酒,擺了擺空手,笑道::“沒有什麽敢不敢的,剛才也說了,人之常情,孤不惱…..”笑容漸收斂,冷了下來:“.…私下裏吵吵打打,孤不會管,但是因爲私怨而耽誤大事,孤的刀就從不認人,要求明擺在這裏了,諸位認不認同?”
“但憑大王吩咐——”廳中、庭院裏,衆人端着酒水起身齊喝。
“好。”
公孫止站起來,雙手捧着銅爵朝周圍諸人轉過一圈,大口飲盡,酒漬順着須尖滴落時,揮手:“——開宴!”
“大王請!”
随着衆人大喝一聲,廳裏内外頓時喧嘩熱鬧起來。公孫止邀了呂布同席喝酒,說笑一陣,倆人走上二樓,端着酒水隔着欄栅望着下方庭院一名名将領坐的滿滿當當。
“孤當初起家,武不過高升,文也就隻有谷侯,麾下兒郎也不過百多人的馬賊,從未想過有一天,能有這般盛景。”
“世事無常,某家也從未想到能走到今天。”呂布喝了一口酒,望着天空厚厚的陰雲微微的出神,“說起來,當初在下邳之時,每次看到那白門樓,心裏感覺自己會死在那裏……”
公孫止看他一眼,笑了起來:“溫侯不是死過了嗎?”
“死過了……”呂布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颔下的短須在寒風裏抖動:“.…..也重新活過來了,蒼天待布不薄!”片刻,他将銅爵敬了過去:“來!爲明年戰事,爲将來天下大定,你我滿飲!”
豪邁的話語過來,公孫止目光看着下方席間每一道身影,觥籌交錯,篝火在四周角落燃燒,潘鳳滿臉通紅的擠到夏侯惇身邊,被對方一手掃開杯盞,随後又厚着臉皮貼了過去;典韋拉着許褚各自抱着一壇酒坐在廳外的石階上,不懼寒冷的對飲,喝到高興處倆人脫了上衣,露着膀子繼續對拼;兩個光身子的大漢也引的席間唯一女将朝門那邊吐了一口轉去視線,看到自家夫君正與名叫周瑜的人在桌邊畫着什麽,幹咳兩聲,陸遜連忙端了一碗過去讓她喝了一口,更咳了。
“這是酒……”
“……拿錯了。”
周瑜看着小兩口的打鬧,想起了家中等待他回去的女子,與喝着悶酒的孫策并肩坐了下來。
樓舍上,公孫止拿着銅爵回敬過去。
“.…..飲勝!”
天光漸漸西斜落下,黑夜更加甯靜,随着春季來臨,冬雪化去,整個中原漸漸變得喧嚣起來,各州征集的辎重開始頻繁的出現在官道上,傳訊的騎兵插着令旗從徐州一直到涼州,兩月裏不斷交換着情報,天下的烽煙将在氣溫回暖時,再度升上天空。
而在這之前,征伐蜀地的一支隊伍也出發前往荊州。
途經一個名叫落鳳坡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