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
昏黃的陽光落在延綿山麓上方,林木郁郁蔥蔥在夕陽下輕輕搖晃,偶爾有飛鳥劃過人的視野,道路旁幾家歇腳的酒肆,斷斷續續傳出人言。
“.…..剛從跨過黃河,就聽到曹丞相病亡的消息,着實讓人驚訝,也是可惜了,這些年來若非有丞相治理,兖、豫二州不知道還是什麽模樣,真是老天爺不讓好人長命百歲啊,那劉備、孫權到現在還割據一方,咱們想要南下做買賣都有些難。”
“是啊…..不過老弟消息有些不靈通,如今我剛從陳留出來,準備去許昌,聽說公孫都督要在那裏接受各國使臣拜見,這都好多年了,此等盛況百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你也别去汝南了,改道跟我走一趟許都。”
“接受使臣拜見…..不該是天子嗎?”
“.…..誰知道呢,不過…..我聽說,那位都督要封王了…….”
鳥雀南飛,越過酒肆的棚頂,這是陳留往南朝許都方向的一條道路附近,不時會見到零星幾座給過往行人、商隊歇腳吃飯的酒肆、駐店一類,人一旦聚集起來,除了偶爾爆發出的矛盾,惹是生非外,大多還是聚在一起交換東西南北的商機,其中也包括各地發生的事情,這樣的時代,通訊滞後,基本都是靠這種方式交流傳播開來。
此時酒肆中說話的,是剛從北面回來的一批南北貿易的漢子,話語之中并沒有什麽顧忌,那剛剛說完話的虬須大漢端起酒水,另一桌腰間挎劍的男人呯的放下觞器,酒漬濺了出來,“大漢非劉姓不得封王,那位北地都督才接收中原不久,封王之事就提上來,可見其野心甚大!”
“那位兄弟火氣别那麽大。”那虬須大漢喝了一口酒,頗爲和氣的拱拱手:“封不封王,與我等百姓有何關系?隻要這天下風調雨順,沒有戰火施虐,百姓能有一口飽飯吃,有衣裳穿,你管别人做不做王?”
“看不順眼,還不讓說了?!”男子将一柄漢劍拍響桌子站了起來。
他相鄰的一桌也有聲音嘭的拍響,幾名身穿皮襖男人也跟着站了起來,他們臉上布滿風吹出的老繭,一看就是北地過來做買賣的,眼睛頗爲兇狠的盯着那拍劍的遊俠:“北地都督如何坐不得那王位?難道就他老劉家還要繼續坐下去不成?如今周邊各國來見的,可不是什麽天子,,至于你這厮口中的皇帝,我等走南闖北的,聽都沒聽過,倒是去年的時候有幸在上谷郡遠遠見過一回公孫都督,那叫一個威風,遼東公孫康的人,說砍就砍,說殺就殺,比那天子如何?!”
那遊俠被他說的一愣,突然握緊了劍柄,面露兇厲:“居心叵測就是居心叵測,天下大亂難道就沒有他一份?”
“這是屁話!天下亂起來的時候,公孫都督還是一介馬賊!”那幾名北地漢子同樣兇戾的瞪過去,拔出随身兵器砸在案桌上,“難道束手就擒,把自個兒綁了送給别人謝罪不成!你這厮好壞不分,說不得是劉備、孫權混入中原的探子,衆位兄弟,把他綁了送往官府——”
“吾乃史阿,不是歹人……”
嘶吼的男人揮劍一擋,銅勺彈開,之後,酒觞、長筷、漆碗……呯呯呯往他身上砸來,一時間,數人沖了上去,波及到一些食客,引起更大的混亂。酒肆夥計上去勸架:“都别來打了啊…..都别打…..你們這幫殺才…..哎喲……”被不知哪裏飛來的酒壺砸在額頭,痛呼的抱着腦袋蹲在了地上。
混亂延續,直至天黑。
曹操去世之後,中原各地并不是沒有流言四起,甚至有人暗中拉結朋黨,或替朝中一些至高無上的人物,奔波各世家大族之間,但随後北地東西兩路二十多萬兵馬南下,來到黃河北岸,漸起的心思都被壓了下去,功虧一篑的史阿在返程途中,聽聞師父噩耗,甚至還成了作亂反賊,心中悲憤交加,難免與人發生沖突。
夜風微涼,被許多人拉扯厮打的史阿狼狽的走在鄉間小路,灌了一口酒,望着夜空星月眼眶濕紅,聲音哽咽的在喉間滾動:“.…..師父…….弟子該怎麽做……”
“.…..那公孫止快要封王了。”
夜色寂寥,隻有草間的蟲鳴在他周圍奏響,蹒跚走了兩步,仰頭倒在路邊,看着星月逐漸沉默下來,将眼睛閉上。晚風嗚咽的吹過,林野嘩嘩的發出聲響,附近的村落能聽到幾聲犬吠,偶爾也有留燈的人家等着家人的歸來,中原的戰火熄滅下來,所有人心裏都在期盼封王一事後,不再有戰争爆發。
建安十五年,九月,北地東路十萬兵馬收降邺城徐晃,開拔東郡駐紮,西路軍以呂布爲首的軍隊接收張遼的并州軍,穿行司隸,抵達昔日東都洛陽,如今已進入汜水關。與此同時。車師、龜茲、焉耆、烏孫、康居…….西域絲綢北道數國,以及三韓、邪馬台、狗奴國的使者彙聚兖州,随後一起南下,進入豫州許都。
汜水關。
黑色大馬沖出關隘,不久後,獨自在這片初秋宜人的陽光裏,甩着馬尾啃食青草,兩鬓斑白的身影負手站在關隘前,目光望着這一切。
陽光照下來,汜水關三個字讓他陷入往昔的回憶。
“這裏……當年大軍雲集,爲夫就站在那邊的城樓上,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陣列都延到了天盡頭,那旌旗林立的就像一片片彩雲,夫人可是沒見到那場面,戰鼓震天,人聲嘶喊,當時文遠人都在發抖…..”
一人抽了抽嘴角:“遼可沒有…..”
“.…..還是高順好啊,讓他站那裏不動,就真的一動不動,這就是爲夫爲什麽不讓他當騎将的原因,這家夥沖進去說不定就直接往敵陣中軍沖了,還不會拐彎的。”
高順伸手摸了摸脖子,又扭了扭:“…..順會拐啊。”
前面,嚴氏捂着嘴笑了一下,看着走在前面的夫君,“那後來呢?”
“後來?”呂布伸出一支手指着遠方的城門,笑了起來:“哈哈…..聯軍鼠輩縱然人多,爲夫豈會懼怕他們,當時就叫魏越、成廉、張遼、宋憲四人随爲夫領三千并州騎兵就從那裏出來迎戰。”
“聯軍人很多,父親就直接沖過去了?”呂玲绮抱着膝蓋坐在草皮上偏了偏頭。
高大的身影豪邁的揮開手臂:“不然如何?董卓就給我那麽一點兵馬,還讓一個西涼…..記不起名字了,讓對方牽制爲父,若不沖陣滅一滅關東聯軍士氣,憑這汜水關哪裏能擋住,不過這一沖,才知道關東諸人不過一群土雞瓦狗罷了……河内王匡,就是上月過河内出城款待你的那個老胖子,他麾下一名大将還想攔爲父,就給他一個隻報姓的機會……一戟就砍了。”
周圍一批舊将大笑起來,他們望着這裏,在戲說的語氣中,難免露出回憶的神色。
“.….不過,這裏面也有武藝高強之輩,關羽、張飛就在這關下與爲父厮殺上百回合,他倆武藝确實非人所及,但爲父座下有赤兔馬,想走,豈是他倆能留住的,直到…..被公孫都督一箭射中馬屁股,才打了一個不相伯仲……”
張遼杵着劍坐在不遠,看着陽光裏不時說笑的舊主呂布,發現對方真的不一樣了,若換做從前的性子,這樣丢臉的事他絕對不會這般說出來,更不會與他們,聚在一起如此輕松的說笑。
鳥兒飛過,陽光照着發髻斑白的呂布,倒影在地上拉長。
不久,那位曾經睥睨天下的溫侯吹了一聲口哨,黑色戰馬擡起頭撒開蹄子跑了過來,他翻身上去,一勒缰繩朝妻女、衆人大笑:“諸位,該是去許都了!去看看公孫都督封王盛況——”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