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
這世道每一條生命有時會像流星隕落劃過耀眼的光芒,也有些在人世間綻放出鮮豔的顔色,給人留下難以抹去的記憶。
公孫止駐馬停了下來,視線之中,染血的長劍墜地,那曾叫曹妤的女子也從馬背上落下來,曹純跳下馬背,狂奔大叫。戰車之上,曹操提着倚天走下來,一步一步踩的極重,白須在風裏微微撫動,他死死咬着牙關,面無表情的朝地上的女子走過去。
北地軍陣前方,白袍撫動,趙雲拽緊了兵器,眯起的目光停留在對面伛偻的老人身上,典韋也已經跨出了一步,這時曹純拔出環首刀沖在前方,大喊:“趙将軍,老典!你們别動啊!”回頭,朝族兄也在大叫:“走啊,大兄快回去——”後方的曹軍陣前等數名将領也在朝這邊沖來。
風吹過兩軍之間,走在光芒裏的老人面無表情掃了一眼前方北地數将,也不理會焦急的話語聲,彎下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兒,緊抿的嘴微微的抽動,伸手将她抱了起來,“清河,爹帶你回家……”
平緩低沉的聲音裏,曹操抱着女兒慢慢轉身,走上不遠的馬車,這一過程裏,公孫止都無動于衷坐在馬背上,黃忠躍馬奔出想要搭箭,對面的夏侯淵也在挽弓大叫:“黃漢升!你敢動一下試試!”
“讓他走。”公孫止擡了擡手,“後撤十裏,安營紮寨!”
“都督(主公)!”閻柔、黃忠、孫策等人齊齊大叫,眼下曹操就面前,若是他們數人齊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而這場戰争可以說,不費一兵一卒就已打完一半了,此刻聽到公孫止的命令,心裏自然大爲不甘。
孫策提槍還想沖過去,旁邊,一杆龍膽轟然壓在他槍杆上,趙雲冰冷的眸子滑過眼角,瞥了他一眼,言語平淡:“孫将軍,主公說放,你沒聽到?”
“你——”孫策捏緊槍杆狠狠瞪着趙雲,餘光裏,看到漸行漸遠的戰車,重重歎了聲:“如此天賜機會,白白浪費了。”
……
曹營這邊,戰車隐入陣列之中,不久響起了後撤的号角聲,曹純、夏侯淵等人這才收起了各自的兵器,朝對面的北地都督拱起手:“謝都督不趁人之危,我替家兄謝過了,待家兄平複,純與夏侯兄長極力促成兩方和談!”
公孫止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策馬回到陣中,望着延綿的七萬曹軍陣列有條不紊的後撤,對左右跟來的将領,輕聲道:“一個女子以死相谏,軍心多少有起伏……再趁人之危,就讓你我将士感到不齒了。”
“回去吧,過兩日不管他曹操有沒有從喪女之痛裏平複,我們繼續南下推進。”
三軍回撤,周圍全是轟鳴的腳步聲、馬蹄聲,公孫止望着旌旗延綿,望着這片天空,空氣裏,之前女子的聲音似乎還在回蕩,那一句句話語倒沒有讓他感到動容,隻是偶爾回想起當初在曹府中,那個悄悄打開門扇,一臉怯生生站在那裏的女孩,多少是有些傷感的。
他與曹妤之間的交集,其實并不多,細細算了也就見過兩次,一個愛笑、古靈精怪的曹家大小姐竟當着兩軍将士的面做出死谏,如果剛剛讓衆将殺過去,不管能不能殺死曹操,對于将來能不能完全接收整個曹族勢力,或中原民心都有着巨大的影響,兩軍之間尚不殺收屍人,他公孫止更加做不出來。
“世事無常……”
陽光傾斜落下,回到駐紮的軍營,坐在大帳内許久,他從最開始的南下與曹操之間的情誼像是流星在夜空劃過一般,然後被黑暗吞噬。原本一路南下的決心,放在在他這個四十歲的年齡裏,不斷翻湧往昔的記憶,他竟沒有半點波瀾,甚至有種徹底斷開的一種解脫。
曹妤的死,他與曹操算是徹底斬斷曾經的情誼了。
他坐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李恪進來又出去,軍營的喧嚣也漸漸沉下,等他走出軍帳,外面天空已顯出青冥的顔色,吃過一點早飯後,在李恪陪同下營中四處巡視了一番,因爲之前他下令兩日不動刀兵,此時巨大的校場已有幾支步卒開始操練。
不久之後,外面有斥候遞來的訊息——曹軍後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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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之前。
夜空不見星月,氤氲流散的夜裏,燈火照着老人的影子靜靜坐在帳中,無人敢進去打擾。偶爾能聽到裏面布帛扭幹水的聲響,替木榻上的女子擦去臉頰、手背的塵埃,老人的手都在過程中微微發抖,身形輕輕搖晃的坐回去,目光怔怔的看着白皙的脖子上,那縫合起來的傷痕,平靜的臉色上什麽也看不出來,“.…..爹還記得你和子脩光着腳丫子,滿院的瘋跑,把牙摔掉一顆,滿嘴都是血,還一個勁兒的笑,把你娘吓的臉都白了…..”
“.…..子脩也是一個懂事的兄長,明明是你自己把花壇推倒弄的,卻是攬到他自個兒身上,被你們母親狠狠打了一頓……爹可都知道的,那時候爲父身邊有你們兩個……做什麽事,心裏都說不出的有勁。”
話語稍緩,喉嚨裏酸澀,些許哽咽:“.…..看着你們兄妹一天天長大,子脩剛正、有擔當,我的清河也變得亭亭玉立,煞是好看!就算是現在,旁人也難以企及我的女兒半分……後來爲父把子脩弄丢了…..就想将你留在身邊,多留一天是一天,多看幾眼也是好的,可是……”
渾濁的水珠滾過滿是皺紋的眼角,滑到斑白的須尖,通紅的眼睛裏終于有了淚水掉下來,曹操隻是看着安靜躺在木榻上的女兒,“……可是,爲父還是将你們都弄丢了。”
眼睛痛苦的阖上。
燈火通明的軍營,曹洪、曹純、夏侯兄弟焦急的來回走動,看着裏面坐着的大兄,不敢去打擾。獨目夏侯站在原地,拳頭捏的咔咔直響,咬牙轉身就往外走去,随後就被追上去的夏侯淵一把拉住:“兄長,你想做什麽?!”
“放開!不把公孫止擒來,爲兄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把手拿開——”
“弟就怕你還沒沖進去,就粉碎碎骨了!”夏侯淵将他拖了回來,曹純、曹洪也過來勸他:“清河雖死,可今日你也見到公孫止的神态,兩邊戰事終有一點緩和,難道你想讓清河白白就這麽死了?”
“清河也是我夏侯惇的侄女,将來的兒媳!她這麽死了,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你們都給我撒開手,今夜不殺進公孫止軍營,把他擒來,我還有何面目回來再見大兄……”
帳簾陡然掀開,這邊争吵亂成一團的四人見到站在帳口的族兄曹操,便是安靜了下來,各自收回手,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事,被大兄責罰一樣乖巧,一字排開站立在那裏。對面,曹操就這樣看着他們一字也未說。
許久。
黑暗裏,他緩緩轉過身:“你們将清河遺體帶回許都,好生安葬……”然而,才走出兩步,整個身體都搖搖晃晃起來,後面的四人幾乎是下意識的沖過去,後仰的老人倒在了曹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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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天泛起晨光的時候,公孫止帶着騎兵來到空蕩蕩的軍營,隻有稍許披甲的草人還立在哨塔上面,随後,大量的騎兵沿途追擊下去,擊破兩支斷後的軍隊,他得知一條驚人的消息。
——曹操頭疾突發、悲傷加身下,病倒了。
今天有點事耽擱了,明天再補上。好了,所有鋪墊已完成了,該是唱一出大戲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