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侍衛撤下,隻有侍女安靜的侍立在後面,王朗的話語聲還在持續的響起。
“……丞相匡扶漢室,掃平逆臣,萬姓得以休養,乃大英雄也,數年之中,南北聯合,政令通達,世家傾心,更是帶甲百萬,良将齊整,便是家國安泰,今都督西征歸來,虎威遠懾諸蠻,四海之内無人不降,若兩家結親,文與武并合,豈不美哉?!”
短促有節奏的話語落下,王朗從寬袖逃出一張布帛,雙手呈了上去,偷偷打量閉目思索的公孫止,這是他第二次見這位被外族稱爲狼王的漢人,第一次過來時,陪同而來的許攸被他女人給殺了,丞相一句話也沒說,如今第二次,他是打聽過了那個女人有沒有跟來,但就算如此,說話也沒有上次那般争鋒相對。
不過,王朗心裏也清楚,眼前這位狼王真要殺人,這天下間誰說的話都不好使,如今更是兵威逼的所有諸侯都在避其鋒芒,就連自家主公也不得不用連親的方式來試探對方,是否有真要拿這天下的心思。
“王禦史這八年來,言辭還是這般犀利。”
首位之上,公孫止睜開眼睛讓人斟滿酒水,随便看了看禮單上的條目,端起酒水敬過去:“大老遠過來,東西我就收下了,畢竟西征回來,總要賞賜将士們,可惜本都督窮啊,北地也窮,這些好東西不收下,難免拂了丞相薄面。”
“都督,那這樁親事…..”
“親事就免了,我歲數也不小了,就不要去糟蹋小姑娘了。”公孫止放下酒盞,起身走下台階,王朗剛再起來,就被他拉過手去,“丞相好意,公孫止就心領了,你也不必費神多想,就帶着我原話回去,丞相必不會爲難。我現在啊,外面愁着天下,家裏愁着給兒子找媳婦,我那嶽丈是蔡邕,當時大儒,尋常世家我那妻子百般覺得不妥,要是我這個當爹的給自己找,兒子怎麽想?對吧?”
王朗點點頭,“此關頭,确實有些不美,不過大公子今年多大?以都督之勢力,那些豪門大戶怕是排着長龍都等候府外了……”說到這裏的時候,就聽側面偏廳門扇吱嘎一聲,少女稚嫩的嗓音驚呼:“哎——”
便是撲了出來,啪的一下大喇喇的趴在地上。
“憐兒!”随即一名婦人也緊跟沖出,将地上的少女抱在懷裏,垂着頭就要返回裏面。“等等。”公孫止皺起眉頭,偏頭看向那邊胖乎乎的王匡:“王太守将家眷放在這裏,有些不妥吧?”
“不…..是…..都督誤會了,此母女非匡家眷,是王禦史帶來的。”
王朗看了看那邊母女,轉過身朝公孫止拱手拜道:“此母女确實是朗帶來,但也非朗家人,而是臨行前,丞相叫我帶上,說都督見了之後,自然會知曉,其餘事,朗不便多問,不過少女相貌,眼鼻之間與都督多有相似之處……”
“你們擡起頭來。”
公孫止沒有聽完旁邊喋喋不休的話語,而是舉步朝那對母女走了過去,婦人摟着少女微微有些顫抖,淩厲的語氣傳來時,身影也走近,婦人這才慢慢擡起頭,垂亂披下的青絲遮了半張臉,有些清瘦,少女仰着小腦袋眼睛一眨一眨的望向名爲父親的高大身影。
婦人看了一眼又垂下視線,聲音很輕:“民女伏壽見過都督。”
“多年不見,你清瘦了……”
“我娘親是餓瘦的……還有許多當兵的守在外面,每天吃的很少,那個大胡子是壞人,不讓憐兒和娘親出去。”
公孫止低下頭,看着說話的少女,他蹲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她叫劉憐…..”伏壽聲音清湛,但随後被公孫止看來的目光,盯的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我在問她,你不要多話。”視線重新回到少女臉上,摩挲有些發幹的頭發,“不要害怕,告訴我,你姓什麽?”
少女拉過婦人的手,似乎并不懼對面的那位狼王,脆生生叫了句“不要兇我娘親!”向後靠在婦人的懷裏,這才說道:“我姓公孫,以前在宮裏的時候,娘說過幾次,那時候娘親還是皇後——”
在公孫止後面的王朗笑眯眯的過來,勸道:“小孩子胡言亂語,都督不要放在心上,就算是皇……”下一秒,笑容僵在臉上,陡然瞪大眼睛,後退一大步,手指顫顫巍巍的擡起來:“皇……皇後?”
他說話的同時,那邊偏廳門前的伏壽話語打斷少女的話語,“都督别聽小孩子胡言,她父親隻能是當今天子。”
“才不是!!!”
那少女小腳使勁跺在地上,眼眶微紅,蘊着淚珠大聲喊出來:“娘親以前不是這麽說的,還說朝堂上的陛下是假的,是假的!我爹爹叫公孫止!”
廳中徹底安靜下來。
原本侍立周圍的丫鬟侍女早已看不到了蹤影,微抖的王朗張大了嘴僵立那邊,艱難的轉過脖子朝席位上的王匡走去,話語都變得磕磕絆絆,“王太守……剛剛…..剛剛你聽到沒有…..朝堂之上,那天子…..那天子是假的,皇後…..和公孫都督…….”
席位上,王匡仿佛老僧入定般閉着眼睛,對傳來的話語充耳不聞,被問的煩了,微微張開豐厚的雙唇,輕聲道:“禦史還是過來與匡一起同坐,靜下心來,何事不能泰然處之。”
“好好好…..”連說了幾聲,王朗面上虛汗密布,邁着僵硬的腿在王匡旁邊的席位坐下來,看着那邊三人,手握着酒爵都在發抖,“還是讓朗捋捋清楚……我…..我有些混亂。”
……
“我爹爹就叫公孫止——”
“憐兒不許胡鬧!”
伏壽大聲喝斥,少女幾乎帶着哭腔的大喊的時候,陡然感覺被人抱住舉了起來,視野升高望了下去,就見名爲父親的男人露出笑容,公孫止面顯溫柔,将她舉起哈哈大笑:“我這輩子刀山火海,縱橫一生,卻還有一個女兒在外面都不知道,曹丞相送什麽禮物,都不及這個來的舒暢。”
一把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女兒攬坐到手臂上,看着對面的伏壽:“是我女兒就是我女兒,哪裏來那麽多啰裏啰嗦的話。走!我們回去。”說着,抱起公孫憐,伸手一把拉過對面的伏壽,強硬的拉着往外走,跨出門檻時,對席位上的王朗點點頭:“你回去告訴曹丞相,其他不重要,這份心意,我很滿意,但打不打仗,不是我說了算。”
他望了望天空,白雲如絮的飄過,聲音低沉:“…..而是這天下百姓,你我軍中将士想不想打一仗。”
說完,帶着母女和一幹近衛狼騎大步走出府邸。而廳中王朗亦如王匡一樣老僧入定的坐在那裏,捧着酒爵,兩人一起望着門外:“天氣不錯,風和日麗,王太守覺得呢?”
淺黃的樹葉飄落下來,劃過二人視線裏。
“……心中有美景,處處皆有,來!我與禦史共飲一爵,方不負這片光景啊。”
溫酒熱氣渺渺,王朗慘白的臉點了點:“是啊是啊……”
府邸外面,李恪已找來一輛府中馬車,邀了伏壽母女上去,出城途中,公孫憐趴在窗口歪着小腦袋看着騎馬的父親,小臉上綻放甜甜的笑容,“這才是憐兒的爹爹,很厲害的爹爹啊——”
她心裏想着,街邊原本對少女很新奇的情景都變得沒有那邊的爹爹好看了,随着馬車出了城門,視野更加寬闊起來,遠山、一片連着一片的田野,還有飛鳥白雲在頭上,前行的道路間,她不時朝那邊的父親喊幾聲爹爹,那邊黑色大馬上的男人也難得保持笑容回應。
又行了一段,馬車内陡然響起伏壽的聲音。
“停下,我要下去。”
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