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嗚咽從外面吹過。
公孫止籍着暖黃的燈火将書信展開,上面的字迹,透着一股娟娟秀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隻是看了開頭,繁雜焦躁的心情,漸漸安靜下來。
夫君安好:
家中一切如常,李長史、王郡守、邴郡丞時常會來府中拜會正兒,也有循循教導之意,如今正兒學業不錯,上個月還得到三老的贊賞,入秋後,個子卻是猛竄快有妾身高了,妾身爲此還被吓了一跳,以爲得了什麽病症,後來找了醫匠仔細檢查了一番,心裏才踏實下來,看樣子,很快就要給正兒尋一方妾室……
…….夫君的那頭白狼沒有回來,妾身尋了獵人上山尋找過,也不見蹤影,常言道:老犬不死家中,想來它離開府邸,亦有這個可能,望夫君不要擔憂,另外,紅昌不辭而别,許多東西也未帶走,妾身派人尋過,北地找不見蹤迹,或許是妾身做的有些過了,但不管如何,妾身等夫君回來懲罰…..這句話後面,陡然畫了一張笑臉,蔡琰本就琴棋書畫精通的才女,一張笑臉畫的惟妙惟肖,仔細看,結合那句話,頗有俏皮的深意。
信尾最後,字迹陡然一變,顯得中正有力,這樣寫了一小句:爹,快些回來,娘要給正兒納一門妾,好醜的!還有,把從未蒙面的弟弟也帶回來。
“這臭小子。”
暖黃的燈光裏,公孫止疊好家書揣入懷裏,僵硬的臉上變得柔和,遠征域外現在才體會到家人的牽絆是如此的可貴。
他靠着椅背望着上方的火盆輕聲念出藏在記憶深處的稱呼。
“……老婆。”
風雪嗚咽的跑過屋檐,都不顯得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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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咆哮。
“張翼德——”
庭院中的大廳裏,燈火通明,盛大的宴會熱鬧喧嘩到極緻,世家商隊的領頭人、軍中大将、謀士舉着杯盞逮着人敬酒,觥籌交錯持續了很長時間,一些不勝酒力的早早下場,或尋了房間呼呼大睡,或跑到外面冰天雪地裏大聲嘔吐。
而最中央的一桌,巨漢一腳踏在胡凳上,雙手抱着陶罐大口大口的望嘴裏灌,有些蔓延過嘴角淌到了外面,打濕了衣襟,腳邊四周已擺了許多空罐,典韋紅着眼珠子瞪着對面同樣黑裏透紅的張飛:“.…..我還有兩罐,今晚喝不死你!”
“怕你?!再來——”
嘈雜不時發出咆哮嘶吼的大廳裏,潘鳳抱着一罐酒躲在角落,從懷裏掏出折好的書信看了起來,不時摸着一圈大胡子,發出傻笑的聲音:“哈哈……我的金蓮都會扶着走路了。”
說話聲音裏,有人從他前方走過去,來到馬超面前端起敬了過去:“早就聽聞西涼馬超神勇無敵,策在江東聞名已久,可惜不能相見。”
“江東小霸王之名,超才久聞,你我都是使槍之人……”二人均是身材高大健壯之輩,一坐下來,就占了桌子三分之一,将旁人都擠了開去。
不遠的周瑜看了看那邊并肩而坐,正埋頭比比劃劃的倆人,笑容溫和回過頭對一旁的荀谌,優雅的舉起琉璃杯:“我那兄長就喜武藝高強的将領,瑜代兄長向先生賠罪。”
“無妨無妨,武人之間多有這般探讨武藝的,谌早已習以爲常。”
大廳外是被大雪覆蓋的庭院,雕塑、花圃、樹木都在挂起的火光中呈出慘白,呂布從另一邊過來,附近的士兵大都聚在屋檐下喝些小酒,烤着暖爐,吃着熟食,然後又換下站崗的同伴,見到高大威猛的身影走過一盞盞火盆,俱都起身朝對方行禮。
還未到大廳門口,呂布停下腳步,隐約聽到對面一座假山背後發出熟悉的聲音,像是在争吵,随後又變成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便邁出腳步走了過去,聲音清晰起來。
“又是你,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麽?”
“遜隻是閑廳裏太吵,出來透透氣,順便看看安息人庭院的别樣之處,要是有什麽得罪……咦,小姐手裏是在看家信嗎?”
檐下的木欄上,呂玲绮靠着石柱坐在上面,輕輕晃動雙腳,見到對方盯着自己手中的家書,忙捂在胸口,眼睛眯成一條縫:“你難道沒有嗎?問那麽多幹什麽。”
陸遜看着少女捂着的書信,沉默了下來,過的一陣,才低沉的說道:“遜……雙親早逝,唯一的叔父也不在了,沒人會給我寫家書…….”
那邊,坐在木欄上的少女一臉平靜的看着他,稍緩,她眉開眼笑的将書信朝陸遜晃了晃:“那你過來,玲绮讀給你聽,就當是你家人寫給你的。”
“.….這怕不好吧。”
“叫你過來,就過來,啰嗦什麽!”呂玲绮瞪他一眼,那邊的陸遜被陡然喝斥一句,終究還是猶豫了一下,慢慢挪動腳步靠近過去…….
假山那頭屋檐下,威猛的身影将這一切看在眼裏,頗有些落寞的轉身走進喧鬧的大廳,招來獨自一人飲酒的高順,輕聲吩咐:“去外面把玲绮旁邊那青年收拾一頓……别說我吩咐的。”
“啊?”
向來話少威嚴的将領探頭去看外面,被呂布一把拉扯回來,嘴角想笑又不敢笑的點了點頭,拱手:“是。”
不久之後,那邊屋檐下傳來驚慌的聲音。
“這位将軍…..你要做什麽?”
“高叔父…..你握拳……”這是少女在喊。
天空還飄着大雪,雪花在風裏打着旋兒,紛紛揚揚的在灑開,就聽“啊——”的慘叫響徹雪夜裏。這個對于漢人意義不同的夜晚,抛去往日領軍的威嚴,也在爲長久以來行軍作戰釋放壓力,形形色色,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做着自己,顯得真實。
大廳右側酒桌,黃忠擺上幾個陶罐,讓人取了弓箭過來,與夏侯淵比試箭法,赢來不少人的喝彩,随後,借着酒勁商量着要不要去外面騎馬比試箭技。
魏延拉着馬岱爲之前争奪先鋒的事,賠了不是,年齡頗小的馬岱擺手讓他不用放在心上,片刻後,便是請教起對方的刀法,對于那天的比試,他還是頗爲欽慕的。
軍營,篝火延燒,白狼旗下的帥帳,趙雲第一次沒有練武,坐在燈火下翻閱兵策,隻是一道目光讓他有些不自在。名爲馬雲祿的少女趴在案桌上,撐着下巴,明亮的大眼眨巴着,看着柔和的光線專注英俊的輪廓,忍不住輕笑:“……真好看啊!”
寒冷的雪夜第一次覺得,原來也不是那麽冷的。
貴族莊園往赫卡東比魯城的崎岖道路上,搖晃的馬車在騎兵的護送中停了下來,迎面一支數十人的馬隊過來,見到爲首的女人,連忙拱手見禮。
“風雪這麽大,辛苦諸位了。”任紅昌也知禮節,她不是軍中一員,對方能對她行禮算是看在公孫止的份上,自然不會蠻橫,隻是不經意間,餘光裏,那馬車簾子撫動,半張女人的臉露了出來,似乎在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那車裏的是誰?”任紅昌偏過頭,絕美的面容有了微笑。
“回二夫人,是番兜城的一名大祭司……”領隊的騎兵對于晚上還要護送一個番邦女人,心裏自然不爽,随後下馬過去低聲說道:“主公又沒召見她,自己跑來了。”
任紅昌翻身下馬,除下兜帽:“那我更要見見了。”說着,人已經站上車攆,撩開簾子走了進去,裏面并不寬敞,一張軟塌上,巴拉耳馨疑惑的看着突然闖進來的塞留斯女人,皺眉:“這是大祭司專用的馬車,請你下去,塞留斯女人。”
堵在簾口這裏的任紅昌笑容更盛,拇指緩緩推開了刀柄,就在巴拉耳馨落下最後一個‘人’字的尾音裏,空氣中便是锵的一聲,外面護送的騎兵對這樣的聲響自然再熟悉不過,轉去的視線裏,亮有燈火的車廂内,人影晃動,凄厲的慘叫伴随血肉撕裂的聲音清晰傳入衆人耳中。
鮮血濺上車簾,有些直接灑了出來。
“不能殺蔡琰,還不能殺你?公孫是我的——”
某一刻,任紅昌提着滴血的人頭站在這片風雪裏,青絲撫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