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郡東南,原野上一邊倒的屠殺接近尾聲。
整個堅硬的黃土地面都被染成了赤紅,不斷有腳掌、馬蹄踩踏過去,塵粒彌漫在厮殺、狂奔的身影之間,戰場上到處都是人、馬匹的影子,有些正在倒下,倒在同伴的屍體上面,更多的屍體、傷者朝四周延伸開去,淌出的鮮血彙集成粘稠的水窪。
厮殺呐喊的人影來去,一名手握兵器的羌人正在地上爬動,瘋狂的哭喊,下半身都浸成了紅色,爬動中拖出一條長長的血毯,兩條腿彎曲變形,從中間折斷,白森森的斷骨刺破血肉暴露在空氣裏,另一隻腳掌被馬蹄踩過,變得血肉模糊,依稀能見的幾根腳指垂下來,挂在上面随動作微微搖晃。
匍匐的視野之中,同伴的雙腳從面前邁過去,與一名漢兵厮殺起來時,他咬牙轉過方向,拼命的抓着土壤爬行,讓自己避開厮殺的戰團。而身後,厮殺的身體倒在他身側,滿是血污的臉上睜大了眼睛瞪着他。
“啊——”的恐懼呐喊響了起來,匍匐身影哭喊着爬動更快了,然而他身後,刀尖還在滴血的漢卒注意到了他,幾步趕上去。那羌人嘶喊大哭的揮舞手臂想要将對方驅趕走開,刀光落下,舞動的手臂飛被帶上半空——
刀鋒再次落下,插進羌兵後背,将人釘死在了地上。
視野升上天空,這片原野上還在抵抗的羌人已經很少了,受傷未死的人蜷縮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剩下的大多棄了兵器,蹲下來望着從他們視線裏提刀走過的漢軍士兵,這些人已經開始打掃戰場,對未死透的羌人随手補上一刀後,方才有人過來接收俘虜,大量的羌兵俘虜被聚集起來,用一根繩子捆縛數人、甚至十來人,夏侯淵着人去統計數目,随後加派了三千多人過去看押。
——足有四萬六千多人投降。
黑壓壓一片俘虜的畫面映入夏侯淵的眼簾,目光沉了下來,三軍在外,俘虜人數大過自身主力一倍以上,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縱然眼下投降了,誰也無法保證這些俘虜會不會在他們與其他人交戰時突然作亂,而另一方面,四萬多張嘴需要吃飯,同樣是他需要慎重考慮的。
盯着一片俘虜片刻,轉過視線看向曹純:“子和,你帶人去隐蔽的地方,挖一個大坑。”
後者在馬背上壓着刀柄,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麽,他從軍日久,從草原到中原,先後随公孫止、族兄曹操見過這樣的場面已有不少,何況這樣的環境下,降卒隻有一條路可走。
兵馬調動的迹象,引起不少目光的注意。
已經下馬休息的黃忠看着這批人拐去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又看了看那邊的俘虜,大抵是想到了什麽,連忙上馬朝正發布命令的夏侯淵迎了上去,身旁的副将魏延見他神色不對,連忙跟了上來,還未來得及勸阻,前者已經拱起手來:“末将黃忠見過護軍将軍。”
“黃将軍是荊楚人?”夏侯淵打發走了傳令兵,偏頭看來。
“南陽人。”
魏延也拱了拱手:“末将義陽人。”
“那你二人不統領自家士卒,過來尋我有何意?”
“忠見虎豹騎統領曹純去往無人處…..”黃忠神色凝重,望着那邊被捆縛一片的俘虜:“三軍在外征伐,雖然俘虜多了些許,但殺俘亦是不詳,望護軍将軍謹慎對待。”
“此等事,我豈能不知?”夏侯淵目光沉了沉,低聲開口:“如今西征開啓,這涼州将來便是你我軍隊回歸、辎重必經之道,放了他們,若長的補給線,誰能保證他們不來劫掠?保證不殺恩情?”
三人正說話間,一騎飛奔靠近:“将軍,公孫都督率軍過來了。”
打發走了斥候,夏侯淵朝對面的須髯斑白的老将說了一句:“既然都督來了,那我這督軍從事就要退下了,老将軍有什麽話,就去與公孫都督談,千萬别去晚了。”他拱了拱手,語氣頗爲有些得意。
西南面,一面白色大狼的旗幟出了林間,三千餘騎上了原野之後,速度加快起來,朝着這邊靠攏,原本警惕的聯軍騎兵、步卒見到旗幟後,垂下了刀兵讓開一條道來,卷起煙塵踏着轟鳴的馬蹄聲,随後在二十丈外緩緩停下,狼鬃铠甲的身形一掀披風,翻下馬背,大步過來這邊。
“末将黃忠、魏延、夏侯淵,見過都督。”三道人影連忙下馬,朝來人齊齊拱手。
一顆帶血的人頭丢在了地上,在三人腳下滾了滾。
“不用多禮。”
高大的身形擺了擺手,随後李恪過來擰開水袋,公孫止伸手一邊清洗血漬,一邊看向三人:“老遠就看你們三個聚在一起在說話,我能聽嗎?”
黃忠看了看其餘兩人嗎,壓低嗓音将之前的意見再次說了出來,将領司職相同,但人與人的性情卻是大相徑庭,說完後,拱起手:“還請都督責罪。”
“責什麽罪?”公孫止擦了擦手,走去将對方的手輕輕按下來,“.……誰沒有個意見?老将軍有想法才是對的,不過此事上,我是要站在護軍将軍這邊,若說單純來平定涼州羌亂,徹裏吉死後,這些人放了也無所謂,留下給涼州刺史慢慢治理就是。”
他負着雙手越過三人,望去那邊黑壓壓一片的俘虜,聲音冷了下來:“可惜現如今情況不一樣,大方向上,我們是奔赴西域,乃至更西之地,沒有時間像草原上花個七八年時間來漢化匈奴、鮮卑、烏桓。”
公孫止轉過身來,大步回走翻身上馬:“.…..羌人作亂上百年,不是沒有根源,他們先臣服匈奴,景帝時,又跑來歸附大漢,說願意守衛隴西,到了武帝時,他們又勾結匈奴,不得不迫使武帝下旨讓他們西遷,元鼎五年,這些羌人又抱成團,聯合匈奴合兵十餘萬令居縣……前前後後再到現在,作亂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我漢人收留他們、養着他們,已經夠久了,但養出的是什麽?”
“.…..升米恩鬥米仇的破事還少了?”公孫止一勒缰繩,策過馬頭奔行出去,聲音高亢:“所有俘虜都殺了,記着把腦袋留下來,給氐人拉過去,給他們提一個醒,刀永遠比脖子硬——”
三人目送那位狼王遠去戰場,夏侯淵也拱了拱手告辭離開,黃忠望着那片俘虜歎了口氣,笑道:“道理老夫都懂,可能是年歲上來了,有些善感呐。”身邊的魏延沒有說話,陪着他站了許久,太陽偏西的時候,一撥撥的羌人俘虜被騎兵押送着去往林野背後挖好的大坑。
夕陽的殘紅照下來,坑裏重重疊疊堆積了數不清的屍體,被繩索牽引過來的羌人看到這一幕,吓得渾身發抖,有的哭喊起來想要逃走,然而等候的士卒拉動繩子将他們拖過來,使勁或按、或刀兵擊打,跪到了地上,持刀行刑的身影上前,刀舉了起來,唰的斬下,凄慘的叫喚戛然而止,一顆顆人頭帶着不同的表情翻滾在地上。
有人陡然掙開繩子,掙紮起身,邁開雙腿拼命向後跑:“我不想死,我想活啊——”
但沒人能聽懂。
迎面撞上一名身材壯碩的将領,曹純一腳将他踢倒在地,拔出腰間刀刃走過去,将還想掙紮的羌兵踩在腳下,最爲凄厲的叫聲發出的一瞬,猛的揮刀削了下去——
“種族之争,不死你,就是我亡!”
張開大嘴的頭顱連着撕碎的皮肉,抛上了天空,映進這片彤紅的夕陽裏,然後落了下來。
紅霞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一顆頭顱重重的摔在地上,順着緩坡翻滾了下去,卡在一顆石頭上,正對着将要落下的夕陽,這是一張女人的臉孔——鄉妲敏珠。
大榆谷。
火焰卷着濃煙沖上天空,遮蔽了天空,一頂頂帳篷、木屋燃着大火,偶爾路過的風裏傳來屍體焦臭的味道,來不及跑出草屋、帳篷的羌民,屍體還在地上被火焰吞噬,燒的卷曲盤在一團。
這處兩次成爲羌人最爲強大部落的地方,如今陷入一場屠殺之中,哭喊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伴随大火使得這樣的黃昏更加讓人感到血腥。
“往日或許我還能放過他們,可惜碰到西征,涼州又是作爲辎重必經之路,容不得外族之人盤桓……”
白鬃獅子盔下,話語從馬超口中緩緩說出,一面輕輕擦拭劍鋒上的血漬,一面望着成堆成堆的羌民被騎兵驅趕着進入山壁那邊一個山谷内,裏面鋪滿了枯枝、幹草,當中還有不少羌人孩童,天真的牽着母親的手一蹦一跳走了進去。
“.……而且,軍人就是要服從命令。”
劍鋒唰的插回劍鞘,染紅的白色絹帕扔到了地上,馬超面容英俊陽剛,然而此時目光中并沒有多少憐憫,更顯得兇戾,猛的揮下手:“殺!”
帶着火焰的箭矢從山谷上面射了下去,火光照在了山壁上映進他眸底,無數凄厲的慘叫聲從裏面響了起來,不久之後,更多人死在了這裏。
…….
傍晚,天色暗了下來,卻是下起了小雨。
堆滿屍體的數個大坑,在士卒手中回填,雨水沖刷樹葉的簌簌響聲似乎在爲這些人的生命畫上了句号。
黃忠站在樹下看完了全部過程,不免歎了口氣,魏延從後面走來:“世道就是這樣,換做羌人得勢,也容不得你我将士性命,走吧,都督在大帳聚将商讨西征之事,我們也過去吧。”
“嗯。”
老将再次看了一眼那邊,點點頭:“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