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氣息濕潤微寒,山風吹過這裏,衣袍在風裏微微撫動,人的臉上也有些許濕迹。許攸站在山坡上,看着下方傳來喧鬧的隊伍,呼呼的風聲裏,他移開平靜的視線,旁邊的是身軀高大的公孫止,同時也轉過頭來看着這位兩次過來上谷郡的文士,然後,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這邊交談。
“許使者,來北地一趟并不容易,爲何不多待幾日?”
“回都督,如今黃河兩岸局勢緊張,攸自然不敢久留,何況我家主公心中思念熙公子,望能早日團聚膝下,做臣子的,又怎能因私費公?”
“哈哈哈……許使者當真好是個好臣,将來要是在袁紹門下混不了,不如到我上谷郡落腳如何?”
“我家主公兵強馬壯,州地富庶,攸怕是能在那裏養老了。”
“嗯,袁冀州麾下确實兵強馬壯……哪不知如許使者這般,還有多少?又比他們如何?”
“.……坐鎮中樞有審配,另有别駕田豐、沮授,也有謀士如逢紀、郭圖、荀谌……攸不能相比,隻能屈居在末。”
“既然屈居,不如來上谷郡大展宏圖……不過,可惜啊,許使者也怕是沒這個興趣,如此大才卻是用來做這等跑腿之事,看來袁本初手下當真人才濟濟,許使者既然不願在我上谷郡待下,那我自然也不能強留之事,剛剛那三輛馬車,裏面都是我的心意。”
“會不會有一些多了……”
“有人喜愛典籍……有人喜愛美女……有人喜愛聲樂,許使者愛财,也是人之常性,好的東西留給喜愛它的人,就不算多,去年剿滅烏桓、鮮卑,掠來大量财物,送給使者的,不過最普通的,值不了幾個錢……袁本初就算知道,也不會拿你這個知心舊友怎麽樣的。”
“……可現在是戰時。”
“所以啊!兵事無常嘛,要是我公孫止頹敗,總需要有人替我美言幾句的吧?”
“這……如此也好,都督雖與曹孟德結交,這退路确是該要找好的,若是能良禽擇木而栖更是最好不過,那麽……攸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樣才對嘛,哈哈哈……來人,去問問下面準備好了沒有,許使者趕着上路。”
……
寬厚粗糙的手掌拍過瘦弱的脊背,說話聲中,有人跑去下方,随後傳來可以起程的應答,公孫止豪邁的攬着許攸的肩頭,走下山坡,那邊數輛馬車已經準備妥當,後面三輛的車轅,甚至都陷入泥裏。
走去馬車那邊的文士,轉過身朝屹立那邊的公孫止拱了拱手:“.……都督有遠見,也知兵事無常,若能見大勢不可逆,攸願代爲引薦,希望來日能在邺城與都督把酒言歡,眼下就不勞相送了,攸告辭。”
公孫止點頭:“許使者剛才說的,我可記在心裏了,到時候可要在袁冀州那裏多說些好話才行。”他指了指那三輛馬車,臉上浮起笑容:“不然,我這錢财不是白花了嗎?要是途中煩悶,我再送你幾名貌美女子如何?”
許攸乃是南陽人,漢時文人多有習武健身,年輕時與曹操、袁紹爲友,算是發小,文略、膽略自然也是有的,曾與冀州刺史王芬、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謀廢漢靈帝,想要改立合肥侯爲帝,甚至還想要拉曹操一起做這件大事,雖然最後因失敗而逃亡,等到袁紹逃出洛陽,投奔冀州後,這才重新走進衆人視野。
“都督就切莫再說笑了,攸又怎敢在公事當中飲酒與女子取樂,萬一讓本初知曉,終歸有傷我二人當初情面。”走上車攆,許攸也笑了笑,沒了當初面見公孫止的膽寒,“如此,攸就告辭先行了。”
公孫止擡手:“慢行。”
車攆上的文士含笑點頭,弓身鑽進了馬車,不久後,車夫手中的鞭子在空氣中抽響,車轅緩緩滾動卷過泥濘的地面,沿着官道去往居庸關進入幽州,再南下轉去冀州,隻是多了沉重的金銀珠寶後,速度比來時又慢了許多……
望着隊伍遠去,微笑的臉漸漸收斂起來,變得冷漠。
這時候,身後有人走近,相距一步停下,公孫止還望着漸遠的隊伍,微微側了側臉:“文優,怎麽看這個許子遠?”
“此人也有急智,可惜要毀在這貪上了,貪心一起,智慧全無。”李儒在他身後,陰沉沉的臉上有了笑容:“.…..就不知主公是如何知曉這樣一個妙人,會來上谷郡?”
“他來,也是我的意料之外。”公孫止說着,随後轉過身,再次露出微笑:“.…..也是我意外之喜,就是不知,蹇碩把袁熙調教的如何,會不會破壞整個計劃的一環…..這點上,我有些不放心。”
話語之中,公孫止邁出腳步往後方走去,李儒以及一衆狼騎也随之跟在後面,他的話說完後,李儒這才接上,低聲回道:“.…..之前我親自見過他,并沒有用任何刑具折磨,卻是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讓好好一個人,變得言聽計從,當然也有恐懼,袁家這位二公子,一見到蹇碩,整個人都發顫。”
“宮裏出來的,調教人的方法有很多,你當年不是常去宮裏嗎?還毒死一個皇帝,你可不比他差。”
李儒嘴角挂着微笑搖了搖頭,語氣已是經曆多年的大陣仗的平淡:“主公就不要拿往日之事來擠兌儒,弑君之人,自古難有大成就,若不是都督收留重用,儒這一生不是終老山野,就是身首異處,這天下群雄争鋒,便也是難有機會看上一眼了。”
“那文優可要跟上了。”
走在前方的身影在照過來的陽光裏,顯得更加偉岸高大,偏過臉來,豪邁的朝文士招手,便是翻身上馬,一勒缰繩:“北地鐵蹄即将南下,你身子比不得我們,但也要跟緊,可别掉隊。”
“——駕!”
話語落下,陡然一聲禦馬的暴喝,披風卷過人的視野,人、戰馬奔馳在原野上,周圍狼騎紛紛上馬的同時,李儒也挎劍上馬,心潮澎湃的大喝一聲:“駕!”揚鞭抽響,随衆騎追随前方的身影朝這日暮的方向奔去。
這天黃昏,公孫止走入軍營。
這場大戰,春風想慢慢烘托出氣氛,所以更的慢了,這種又緩慢到緊張的氣氛,需要醞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