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瘋狂邁開跑過泥濘的地面,嘩的一下,倉惶的身影沖出草叢,一個轉身飛撲,一支箭矢嘭的插在旁邊的樹軀上,那人背靠着樹木,擡頭,箭羽還在微微的顫抖,他臉上密布的汗珠順着起伏的肌肉滑落過下颔時,聽到腳步聲漸近。
某一刻,他咬牙奮力竄起來,一刀劈過去。
名叫李黑子的北方男人,擡弓擋下的瞬間,擡腳正中那名奔逃又适機偷襲的男人,對方“啊——”的一聲,後仰翻倒滾了幾下,然後爬起來想要繼續狂奔。
李黑子擡起手,留了豁口的短弓挽起來,箭矢嗖的一聲射了過去,那人還在飛奔聽到弓弦顫動的輕響,還想躲到樹後,身子微微挪移的片刻,箭矢噗的插入後背,紮進心髒,屍體随着貫力側倒,等到持弓的李黑子過去,對方已經一動不動了。
他收弓在對方腰間翻找出一塊寫有袁字的令牌,系在自己的腰間,叮叮當當的碰撞,上面已經挂有了四五塊,李黑子吹了聲口哨,不久後,一些附近的斥候迅速過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扭頭望向部下。
“把這具屍體遮掩好,另外通知其餘斥候隊伍,一路所見行迹可疑者,格殺勿論。”
夜色中,有夜枭的啼鳴傳開,一衆麾下斥候四散離開,籍着黑暗隐沒而去。
東方泛起魚肚白,漸漸放亮世間,遠去下城父那片原野,拖家帶口的百姓蜿蜒蔓延在視野之中,空氣裏彌漫着戰争的緊張氛圍,周圍全是腳步聲、呼喊聲,不時會有幾匹從淮南過來的軍馬在逃難的人群中縱橫來去,避讓不及的百姓被馬匹撞倒,引發悲号的哭喊。
“快走,你們往南投去壽春,後将軍袁術乃是四世三公之後,名門望族,絕不會欺淩爾等,過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西面許昌的曹操和北方的公孫止殺人不眨眼,去年在徐州時,他們就殺過許多人,還屠了城......”
袁軍那名騎兵在惶恐的人群中呐喊,聲音高昂,然而在這樣混亂、龐大的遷途裏,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傳不出數丈,隻能不斷的呼喊,他望了一眼周圍全是奔走來去的人,此時又是三月,氣溫已有回升,辛苦了一陣,不免燥熱口渴。
後方,一名婦人背着孩子陡然沖過來,尖叫着攔在戰馬前面:“你撞死我男人,你撞死我男人啊,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你騎馬撞死他,讓我孤兒寡母的怎麽活——”背上的孩子受到驚吓,哇哇的大哭。
“胡扯,我什麽時候撞過人了!”
“就在剛才!”婦人衣着布滿補丁,家境似乎并不好,此時披頭散發哭喊着拼命不讓那袁兵離開,旁邊一名老婦人沖上去拉她:“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啊,快走......當心打死你母子兩個。”
那婦人掙紮着,最後被那騎兵策馬離開時,順道擠倒在地上,腦袋磕出血來,流滿臉都是。這片刻的混亂隻是這支因發生戰事而被迫離家遷途龐大人流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浪花。
三月十二開始,沛國周邊大部分地方,知曉戰事即将爆發,以免受到波及,城外大片的村落,百姓朝南北躲避戰亂,這已經是過去十多天了,難得的春光裏,旁邊小片樹林邊緣一處山坡上,數十騎立那裏,正望着這片龐大的人流。
“連續幾日下雨,道路泥濘,前軍紀靈已在數十裏外紮營休整,趁此正好收攏一批流民安置淮南補充人口,主公麾下那孫策當真讓人佩服啊,年紀輕輕就打下廬江,此役爾等當當好表現才是。”
數十騎中爲首的将領,穿兩肩雕有虎頭的甲胄,八字胡,下颔一縷短須,相貌頗爲端正威嚴,神色從容淡定的說了一句後,問了問身後的随行:“......辎重糧營可都下寨?”
後方兩側數名着甲胄的騎士,大抵是他心腹,看了看天色,轉過頭來,其中有人點頭:“陳将軍傳來消息說糧寨已紮下,不過消息裏還說最近斥候大多都沒有歸來,可能遇上敵人斥候發生戰事,将軍在這裏逗留太久了,該是回中軍,以免被敵人探知。”
“嗯,那就回營吧。”
此名将領正是袁術設爲主将的張勳,說了句後,策過馬頭正要離去,走動幾步停了停,偏過頭,皺着眉緩緩開口。
“陳蘭留守糧寨,紀将軍也在稍作緩息,過不多久,主力将要開拔沛國……”他語調不高,隻是語氣有些低沉:“.……雷薄是我副将,可他在何處?”
主将的詢問,那名騎士互相看看,目光看去山桑方向,我們的視野越過這片樹林,拔高遠去南面,低矮的城牆陳舊古樸,爬上了綠苔,這處叫不出名字的小縣,以當地盛産一種山桑灌木而命名,城池的四面的道路間,由北而逃來的大量難民正被袁術的軍隊攔截、收刮。
“包袱還給我,那是我全家的家當了……”
衣衫褴褛的老人,哭叫着撲上去搶奪,與士卒拉扯,身後哭喊的家人上來争搶,或攔下老人,混亂中,蒼老萎頓的身軀撲倒在地上,鮮血流淌一臉,人聲混亂嘈雜的四處響起,在另一側,幾輛從車裏‘拿’來的大車停靠在那邊,收刮下來稍有價值、或一些幹糧被士卒堆積到裏面,車轅都深陷進泥裏。
馬車上面,一身皂袍兩檔甲的将領,拄着一柄長刀望着不斷進入盤查的流民,嘴角勾起一抹較爲得意的笑容。
“陳蘭那厮領了押送糧秣的美差,趁還沒開戰,本上将撈點油水總該是可以的吧,收刮了這一撥,該是回去複命了。”
袁術的将領雷薄扼守住山桑外的幾條官道,堵截流民,驅趕着朝這方過來,除了替主公收攏流民外,發一點小财總是可以的,他麾下所領五千人,除了三千留在身邊,其餘均都派遣出去驅趕難民。
時間過去半日,已至下午,陰沉的天空下,仿佛又要下雨了,他招手讓心腹過來吩咐了幾句,後者領命離開不久,盤查收刮開始加強,不時傳來謾罵和毒打,此起彼伏的聲音裏,雷薄很滿意這樣的效果。
陰沉的天更陰了,他望了望天色,便是跳下車攆,提着兵器翻身上馬:“差不多了,收的太多,往後就沒人來了。”
集結的号角吹響,等隊伍湊齊,便離開了這地方,朝西北面過去,走出數裏後,雷薄不時還回望隊伍中間那幾輛滿載而歸的車輛,心情頗爲愉悅的笑了笑,回頭時,前方道路田埂那邊,一支騎兵靜靜的立在那邊。
“我乃後将軍袁術麾下上将雷薄,爾等何人,敢攔我去路。”他希望對方識時務讓開道路,當然若不離開,他也沒辦法,吓一吓總有必要的。
然而,對面,膀大腰圓的将領提着巨斧,擡了擡,“他娘的,還有人敢在我面前自稱上将……把狼旗豎起來!!!”
一隻黑色穿行山林的巨狼迎着風立在了空中。
雷薄擦了擦眼睛,看到那面狼旗,下意識的開口:“公孫止的騎兵如何從我們後方過來?不好……在豫州的隻有曹操一路兵馬……轉向繞過他們,速去通報主将!!”
在道路附近,準備勒馬的雷薄,話音剛落下,遠方,戰馬轟鳴大地的聲響驟然爆發開,洶湧的騎兵已如洪流般席卷過了田野,沖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