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背後應該還有人在出謀劃策。”
李儒的話語肯定的落下來,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的一道道身影坐正回來,望向左側席位的文士,周圍裝飾、毛皮虎頭、刀槍劍戟,以及将領肅穆的表情,讓陡然安靜下來的大帳氣氛變得肅殺威嚴。公孫止指尖點了點扶手,皺下眉頭,最終手指停下動作。
“你說。”他望向文士,嘴唇動了動。
“那儒鬥膽猜測一二......”
席位上,李儒起身行禮點頭,“儒在西涼軍時從未聞張濟有軍師,否則他也不會因爲軍中無糧親自去攻城而亡,這人該是張繡掌兵後來的,而諸位有沒有想過,爲何外面獨獨說曹昂乃是張繡所殺。”
不等他說完,典韋皺了皺眉,捏起拳頭:“還不一樣,反正都是張繡首肯的,不然一個背後出謀劃策的人怎能調動西涼軍。”
“不一樣!”李儒搖搖頭,拂過寬袖負在身後,走過中間,說道:“恐怕張繡也沒想到自己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主謀卻躲在背後藏頭不露尾,或許他和儒一樣,做過天大的錯事,不敢在人前露面。”他目光看向典韋,抿了抿嘴唇:“典将軍,我投入主公麾下時,正好是郭汜、李傕二人反攻長安的時間,可這二人絕沒有這樣的謀略,換個方向,或許躲在宛城背後殺死曹昂的,就是替郭、李謀劃反攻長安那個人。”
公孫止眯起了眼睛,開口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賈诩......賈文和......”
帳中兩側,牽招、閻柔、趙雲、典韋以及站在中間的李儒俱都望過來,當然他們并不知道公孫止其實早已猜到,隻是順着李儒的話,将這人暴露出來,若是無依據的憑口說出這個人,倒會讓在座不少人心中犯疑。
“主公知道此人?”
“略有耳聞,你一說,方才想起幾年前我南下洛陽時,無意聽過這個名字,但宛城那個到底是不是賈诩,還有待商榷,你繼續說。”公孫止擺擺手搪塞了一句,讓他繼續分析。
文士躬了躬身,撚着須尖開口:“原本張繡已投降,卻是因爲寡嬸被辱而反抗?此點讓人起疑,一個決定獻城投降的人不可能會因區區一個非其妻子的婦人複反,否則也不會忍受曹操數日待在其嬸房中,這中間想必是有人挑撥離間,那麽這裏最大的問題,曹操在張府上,距離城門之遠,就算他帶數千人入城,能奪城門的機會非常少,就算換做主公,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被堵在府邸裏圍困殺死,何故還能逃脫?”
大帳内安靜的能聽到人的呼吸聲,片刻後,趙雲皺眉問道:“軍師的意思,這裏面還有其他原因?”
李儒點了點頭:“換做趙将軍在城中伏兵重重下能否殺出城門?就算僥幸出了城,可城外駐紮的乃是西涼鐵騎,非步卒可比,加之張繡此子槍法不弱,算得上一員猛将,爲何攔不下區區殘兵敗将?所以,儒猜測,這些西涼騎得了另外的命令,他們的目标不在曹操身上,若是曹**了,可能不符合那位賈文和的利益。”
“唯獨死的,是子脩和他堂兄弟!”潘鳳嚯的起身,揮舞拳頭,咬牙叫道:“那就說宛城張繡叛變隻是專門殺子脩的?啊啊——”他一把将幾案搬起來砸在地上,怒吼:“到底哪個王八殺暗算我兄弟!!”
衆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對于李儒所猜測的,大多都有存疑,自然不會像潘鳳那般激動暴怒,閻柔沉默片刻,擡起頭來:“軍師,子脩才回兖州不久,與那賈文和似乎并未有交集仇怨,爲何要殺他?”
李儒撫須閉着眼想了一陣:“或許,他家中有人想要殺他呢?”他睜開眼,語氣頓了頓:“若是曹家裏有人私通外人,籍着征伐宛城的機會除掉曹操的這個長子,那麽一切就說的通了,賈文和說服張繡投降,他從曹家人那裏知曉曹操性格、爲人後,引誘對方去侵占張繡寡嬸,數日之間,又在張繡和其餘西涼軍裏遊說離間,激起矛盾,到得事發,明面上是曹操自己惹禍引的大敗,還失去了兒子和侄子,便是這樣簡單的過程。私底下卻是布置出一環扣一環的陰謀,實則那人的目标一直明确的在曹昂身上。”
“張繡背鍋了......但他也該死。”典韋瞪眼罵了一聲,畢竟他與曹昂是一路投來北地的,“若非軍師說破,咱們也隻能看到表象,原來下面竟還有這般渾水,可曹操軍中謀士難道也看不出?”
“不是看不出,他們應該是不會講出來。”李儒深吸了一口氣:“曹昂爲長子,若是不死,他們大抵是敢講的,可死了,将此事說破,暴怒的曹操絕對會殺了家中的婦人,但到底最後還是那婦人的孩子成爲嫡長子,那麽害死他母親的人,會不會被這孩子将來秋後算賬,那些謀士豈會料不到?”
他的說話聲中,衆将沉默下來,按李儒的說法,已經變成家中奪嫡的事情,潘鳳垂下臉,擦着眼淚,“那子脩豈不是白死了?!幸好我家首領隻有一個兒子。”
侍立大椅側旁的李恪下意識的轉過頭,朝說話的潘無雙瞪過去。那邊,典韋伸手就在膀大腰圓的背上擰另一把,疼的潘鳳一下捂住嘴,呲牙欲裂的趴在幾案上。
“都下去吧,這件事聽過就好,至于報不報仇,改日再講。”公孫止揮了揮手,從白虎大椅裏起身,大帳内的人各有各的想法,部分與曹昂有交情的自然想去報仇,另一部分更願意發展根本,等壯大軍隊後,攻打冀州。眼下事情才在北地發酵,他并非原先那般魯莽之人:“.……子脩之事往後再說,遼東冬季的戰事不能停下,子龍,我要你部下在這個月抓緊熟悉戰術,完成冬季作戰的能力,十一月出兵遼西與鎖奴彙合,到十二月必須入遼東境内,而後……替我好好把鮮卑、烏桓弄一頓,順帶把公孫度敲打一番。”
趙雲起身拱手領命。
“雲定将遼東雪地染成紅色。”他聲音平淡簡單。
公孫止點了點頭,揮手讓衆将離開,開口叫住後面的獨臂身形“東方,與我一道吧。”便是與東方勝一道走去軍營外,李儒也知二人有話要講,并沒有跟上來。這邊,倆人上了馬車,駛出碩大的軍營,公孫止拍了拍酸儒的肩膀:“子脩的事,不怪你,這事啊,你是爲我好,也爲上谷郡好,我不能怪你。”
“謝首領寬恕,但私自扣下情報,區區也是有罪的。”東方勝搖搖頭,旋即沉默片刻,才道:“但此時,區區還是要講,子脩的仇,自然有他父親來報,與我們上谷郡何幹?他離去便是離去了,與我們沒有瓜葛,上谷郡還有許多事要做,首領何必跑去中原摻合人家的家事。”
公孫止撩起車簾一角,望着外面來往的商隊:“你說這話就有小家子氣了。”話語停頓了一陣,他方才微微回過頭,視線看過去:“曹家與我無關,可他曹昂畢竟算是半個部下,仇要報,更重要的是,此去中原,還要把韓龍要回來,他替我賣命,我公孫止不能寒了弟兄的心。如果可能,這個年就在許都過了,開春後,看有沒有機會把呂布那邊的事了結。”
“首領有沒有想過做皇帝。”酸儒将目光擡起來。
“何必争一個名頭。”公孫止放下簾子,手掌按在矮幾上,握成拳頭:“北地,我便是皇帝。”
車轅滾動駛入城門,夕陽漸漸在天邊化爲橘紅。
送走酸儒後,公孫止一路回到家中,抱起扒着柱子學走路的正兒,逗弄幾下,院子裏靜悄悄的,蔡琰站在旁邊替丈夫解下披風和彎刀交給香蓮。
“今日妾身聽外面說,子脩……他死了。”女子轉過身時,輕聲的問道。
看了看懷中的兒子,公孫止就着石階在屋檐下坐下來,沉默了片刻,幹澀地答了一句:“他……唉……走了。”
橘紅的光照在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