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騎在馬背上,回望許昌城牆一陣後,沖進雨幕與隊伍繼續前行。
陰沉的積雲下,視野穿行連天的雨幕,劃過巍峨的皇宮,密集的雨點落在曹府的房頂上,順着屋檐滴答滴答往下形成雨簾,侍女端着一壺沏好的清茶走過檐下,敞開的廳中,有交談的女聲傳出,她躬身進去,小心的放到桌面,倒上、退開。
“姐姐,這是宮裏任禦長發現新的沏茶法,你覺得還潤口?”
剝如白蔥的纖指端起杯盞,紅唇輕抿了杯沿,說話的婦人一襲紅粉葉紋衣裙,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一支銀步搖在手臂動作裏輕輕搖晃,在她對面,是稍大上幾歲,着白色衣裙,二人正是正室丁夫人和卞氏。
“這茶味清淡似苦,卻是比往日那般沏茶的法子好上許多,妹妹有心了。”丁氏恬靜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手放下來:“夫君出征宛城,怎的不見妹妹把子桓帶去送行。”
卞氏頗爲驚豔的臉劃過笑意,搖了搖頭:“妹妹哪有姐姐那般福氣,子桓年紀尚幼,身子骨正是多病的年齡,今日起床身體有些不舒服,喝了藥正躺在被窩裏休息。”
“妹妹勿憂,子脩小時候也是這般的模樣。”丁氏輕聲啓口:“.……說到小的,妹妹還是多體恤自己,女人呐,生了孩子後,也容易得大病的。”
“那妹妹多謝姐姐關心。”卞氏嘴角弧起輕笑,取過茶壺給空下來的茶杯滿上,“姐姐是有福氣的人,子脩已經這麽大了,哪裏像妹妹還要拖着小的,身子也沒往日好了,就想待人老珠黃那天,就靠子桓養老了,這豪門大族裏人情冷暖來的快,去的也快,姐姐可也要做打算啊。”
對面,窈窕的身形拖着長裙緩緩站起,輕搖漫步的走向門外,望着屋檐挂起的雨簾,指尖接過一滴雨水,蓮步在裙擺下輕踢,沿着檐下走開。
“這倒不用妹妹操心……”腳步稍緩了下,背對着後面的卞氏,仰仰頭:“.……也正如妹妹所說,子脩大了,自然會維護我這個母親,人情冷暖還輪不到我身上,子桓尚小,妹妹才是要當心。”
倆人話語溫綿,聲音動聽,卻是含藏鋒芒,周圍侍女大多在這樣的話語交鋒下,将頭垂的很低,不敢直視。
“妹妹謝過姐姐提醒。”卞氏起身送她離開,目送遠去廊檐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冷哼一聲,拂袖走進屋中,呯的一聲,擡腳将剛剛的幾案蹬翻,杯盞、茶壺嘩的滾動落地上,她招了招手。
屏風後,有人靠近。
“把這封信帶去宛城,告訴那個人,将來我願保他一生無事。”卞氏望着另一邊,被動靜驚醒過來的小身影,揮了揮長袖讓心腹下去,冰冷仇怨神色早已消失,換上了慈母般的笑容,将尚在五歲的兒子曹丕抱了起來。
“子桓啊……你想不想将來有出息?”
“嗯!”小腦袋想了一下,随後點了點,“我……要像父親那樣……很威風的。”
卞氏摸了摸孩童的發髻,摟在懷裏,臉貼着稚嫩的小臉:“爲娘會讓子桓将來很威風的,讓很多人很多人拜你。”
“那……那……大兄呢……他也要拜嗎?”小曹丕歪了歪頭,小聲在母親的耳邊說:“我不想讓大兄拜……大兄對子桓很好的。”
“你兄長不會拜的……”
卞氏将小人兒放下來,微笑着讓奶娘帶他下去休息,外面雨聲密集起來,雷聲轟的一下滾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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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征伐的軍隊已行至淯水,雷聲轟隆隆的在天上滾動,雨雲也從北面飄來,一直延綿過去,泥濘的道路上,馬蹄、雙腳踏過地面,濺起積水,稀泥不時被奔馳的戰馬掀上了半空,落在步行的人身上。
雨水從許昌過來這邊,變得很大,朝宛城方向前進的軍隊在此時沒有遮雨的地方,盯着雨水趕路,速度變得極爲緩慢,隊伍裏偶爾會有一兩句抱怨的話響起,随後又淹沒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馬背上,曹昂自然也未能幸免的全身濕透,他望着前面水汽升騰的視野,腦中不時回想關于宛城的情報,這個習慣也是在公孫止麾下時養成的,針對将要面對的敵人,首先就要做到一定的了解。
而宛城叫張繡的家夥,原是張濟的侄子,此人雖然與李傕、郭汜二人追拿皇帝劉協,但終歸是看不起這倆人的,在劉協入洛陽後,張濟便是明白事情已無力回天,隻得在弘農一帶駐紮,可惜那時京畿之地早已饑荒遍地,人煙渺茫,加上他軍隊本就人數衆多,便是向南翻過熊耳山朝荊州的穰縣發起進攻,結果不巧被流逝射中而死。
張繡便是接管了這支軍隊,移屯到了宛城。
“公孫首領讓我小心一個婦人……”馬背上,曹昂隐約覺得公孫止的話裏帶有别有用意在裏面,不怎麽清晰的視線中,仿佛回想起那天離開時,對方的叮囑。
“首領竟能猜中父親會南下攻打宛城,那宛城中,說不定父親真會看上一個女人。”他陡然睜了睜眼,看着雨水落下,“.……張繡有一寡嬸,父親或許會看中對方?不然公孫首領未必這般嚴肅的警告我。”
“子脩!”
雨幕裏,一道響亮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一員身材高壯着甲的将領負弓提一柄大刀過來這邊,正是夏侯淵,他過來與曹昂并肩而行,“前面有樹林,大兄已過去休整,特派我與你一道過去休息。”
“昂還沒有那般精貴。”曹昂抹去臉上雨水,看去旁邊的叔父,笑着搖搖頭:“……在遼東比這惡劣的環境,都遇到過,這裏氣溫宜人,隻是雨大一點罷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夏侯淵拉着缰繩,脊背直挺,用刀指着前方:“過了淯水不久就是宛城,盤踞那裏的張繡麾下可是有數千西涼鐵騎,草原上的鮮卑、烏桓可比不了,到時候戰事開啓,子脩可不要吓得尿褲子。”
曹昂被話引的笑出聲,然而,不久之後,大戰并未開啓,反而接到了張繡派遣使者過來,宣布投降。
令他感到錯愕,一瞬,心中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