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死了。
甲胄被拔了去,裸着上身,臉上、胸口帶有毆打的淤青,脖子到胸口一段傷口深可見骨,漫出來的鮮血染滿了半個身子,在夜晚的風裏凝結一層血垢。
趙雲、華雄、典韋等十多員将領立在周圍,中間,公孫止沉默的看着木闆上的屍體,緊抿雙唇。營地間燃着篝火,映着每一張趕來增援的士卒的臉,那名作爲使者的羅馬人局促不安的站在那裏,四周都是不善的眼神,搖搖晃晃的刀尖似有似無的瞄着他,就算鎮定自若心裏也有些惶恐。
偶爾一道纏着繃帶的身影從附近的帳篷裏連滾帶爬的跑出來,奔向轅車的木闆前,瘸着一條腿,跌跌撞撞的過來,跪了下去,咬牙頓挫的壓抑着聲音,無聲的張開嘴,額頭咚的一下磕在地上。
“稚叔,是招害了你”
終究壓抑不住,發出低聲的哭聲,眼淚流了出來,額頭撞在地上,一拳揮砸着泥土:“……是招害了你……我不該急功近利……不該的啊。”
又是一拳砸在地面,額頭呯呯呯的磕着,鮮血淋漓,華雄盯着老兄弟,有些不忍,想要上去被旁邊的趙雲拉住,他眼裏冷漠,看了地上磕頭的身影,聲音冰冷:“貪功冒進,害死的不止是張楊,還有近萬的弟兄,死都是輕的。”
華雄歎口氣,退回去。牽招從冀州過來這邊,什麽樣的性格他也是清楚,年紀輕輕做了一支騎兵統領,自然會有得意忘形、或太過驕傲,若按張楊之前指揮兵馬且戰且走,利用防禦拖到他們過來,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取一套甲胄,一面漢旗過來。”
沉默許久的背影,此時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背影動了動,轉過來,公孫止盯了一眼腳邊痛哭的牽招,向衆将開口:“張稚叔非我公孫止之部下,乃是铮铮漢臣,以身殉國,我當上表朝廷,封侯!其家小,由我上谷郡贍養。”
他深吸了一口氣時,有士卒捧着盔甲和漢旗過來,揮了揮手,“給張将軍穿上,蓋上漢旗入殓,我大漢的将軍,就該體面的離開,明日将他運去雲中安葬,算是落葉歸根了吧。”
“還有一件事。”
片刻後,公孫止從懷裏掏出一張素帛,站了一陣,扔到哭泣的牽招面前,“張楊拿命救了你,你自己想辦法交到呂布手裏,算是還這個永遠還不起的人情。”
那是染着斑斑駁駁血迹的血書。
牽招擦過淚水,伸手抓過那張用筆墨、鮮血寫完的書信,一直望着蓋上漢旗的屍體……旁邊,公孫止背着手離開,走進大帳,典韋一把抓過那名羅馬使者拖了進去,也不顧對方掙紮叫嚷,進了帳簾,輕描淡寫的扔到地上,提着雙戟首位側面坐下來。
“把這人帶進來做什麽?”公孫止看向旁邊的巨漢,“這裏的大帳,豈是他能進的?”
旋即,盯了爬起來的身影一眼,揮手:“拖出去殺了。”
斯蒂芬妮和傑拉德愣了愣,女子連忙起身學着漢人禮節拱手時,那邊,典韋剛被罵,黑着一張臉,把氣撒在那羅馬使者身上,拖着對方徑直出了大帳,外面便是傳來一聲慘叫,片刻,他提着血淋淋的人頭大步進來。
“主公,人殺了。”
“把屍體和腦袋綁在他騎來的馬背上,讓馬馱着回去,算是我給那支大秦軍隊的将領一個問候。”
“是!”典韋提着人頭再次轉身離開。
斯蒂芬妮看着離開的背影,咬唇看着對面霸道的身影,用着漢話道:“公孫,可以利用那個使者做些假消息……沒有必要殺他。”
夜風在帳外嘶吼而過,公孫止半靠着大椅,目光嚴厲:“殺了我漢人,還把屍體送過來,是羞辱我們……所以沒什麽好談的。”
“他以爲打敗了我麾下幾千士卒就以爲大漢沒人了?不好好西方待着,跑到這裏來撒野,該是讓他明白東方人是怎樣打仗的了。”
公孫止起身,披着狐裘,内置铠甲,将他襯托的威武,招手讓西涼馬家的騎兵進來大帳,“你家馬兒現在何處?”
“回禀公孫刺史!”那名騎兵半跪拱手:“我家少主公在離此西南二十多裏處紮營,監視大秦兵馬的營寨,我手中有繪制的敵人營地形狀和布置。”
說着,李恪過去從他手中取過一張布絹,遞上去,公孫止接過在長案上展開,翻看了幾眼,又傳給下面的衆将看,面無表情掃過衆人:“大秦的營寨如何?”
“回禀主公,轅門隻有兩處,四面又挖了壕溝和豎立尖刺欄栅,四四方方,在防禦上沒有問題,完全可以避免騎兵夜襲。”李儒在左側首位将布絹傳下去,擡起目光,拱手笑起來:“一旦用火攻,想逃都沒法逃。”
“火攻?”公孫止說着,拳頭敲在長案上,“還可加上疲擾之計,打了一場仗,難免疲憊想要休息,哪能讓他們如願,這群大秦人碰上的張楊這個正人君子是他們運氣,現在該輪到我們了。”
這群來自羅馬的軍團,他已經從斯蒂芬妮口中知道了大概的情況,論個人體質那講,這些人确實有可取之處,大盾、标槍也很好克制騎兵,但他們并不知道東方的戰争可從不是堂堂正正的對決這一途,更講究的是戰術夾雜謀略的運用。
一萬多羅馬士卒想要堂堂正正的正面全部幹掉,顯然也會付出太大的代價,損失隻會讓人心痛,公孫止敲着扶手,片刻後,讓那名西涼騎兵帶着約定的訊息回去,便是将決定做了下來……
軍營開始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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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臨河的營地,中央最大的營帳有火光燃燒,弗瑞騰西斯吃過從塞留斯人營裏搶來的晚飯後,頭有些脹痛,無法安然睡下,外面不時傳來腳步聲,和人們高興的嘈雜的聲,更遠的外面,還有不知名的夜鳥啼鳴。
白天的時候,終于消滅了那支堅韌頑抗的塞留斯人的軍隊,但随後各個方向都出現的援兵讓他感到一絲焦慮,作爲一支軍隊的最高者,這樣的不安無法在部下的面前用任何方式表達出來。
輾轉難眠,他揭開毛毯走出營帳,号手吹響息營的号聲,烤着篝火的一道道身影開始返回各自的帳篷内,弗瑞騰西斯揉着額頭,招來營帥:“加強夜間防衛,塞留斯的軍隊已經開拔過來,當心他們襲營。”
說話間,營門那邊有士卒的聲音混亂的響起,弗瑞騰西斯皺起眉,帶着衛士和營帥一隊士卒過去,走近才發現關閉的營門外,馬蹄聲緩慢的在黑暗中響起,上面還坐着一個人,晃晃悠悠的朝這邊走來。
待近了,哨塔上有人丢去火把,昏黃的光線裏,隐約看到是一具無頭的屍體坐在馬背上,一顆棕黃色頭發的腦袋挂在馬脖子上,将守門的幾名羅馬士兵吓了一跳,弗瑞騰西斯連忙讓人過去将屍體和馬匹帶進來,正是他之前派去的使者。
“指揮官,塞留斯人不會善了?”那名營帥說了一句。
夜晚的遠方,有狼嗥的聲音在傳開。
“讓值夜的士兵打起精神,警惕外面的任何動靜。”弗瑞騰西斯沒有正面回答,讓人将屍體和馬匹帶下去,轉身往回走:“.……士兵們需要休息,無論如何,一切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知道答案。”
又一聲狼嗥傳來,他皺眉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外面的夜色:“駐紮這裏時,好像并未有狼群出沒。”
然而不久,轟鳴的馬蹄聲響起在夜色裏,從遠處轟隆隆的壓過來,弗瑞騰西斯臉色一沉,連忙讓号手吹響迎敵的牛角聲,整個營地炸開鍋,無數道身影迅速的鑽出帳篷,幹淨利落的穿戴好甲胄,拿好了兵器,巨大的馬蹄轟鳴聲從周圍蔓延過去,越來越遠……
提着兵器,甚至都舉好盾牌的羅馬士兵臉上泛起了茫然的神色,哨塔上,警戒的弓手揮舞火把打出信号——沒有敵人。
弗瑞騰西斯眉頭緊鎖,陷入沉默的思索,又過了一段時間,夜晚靜谧的隻有風聲和萬人的呼吸聲,連細碎的腳步聲也沒有,靜的讓人害怕。
“分一半人睡覺,一半人着甲躲在帳篷内。”他眼下頭脹痛不止,想不透塞留斯人到底存了什麽樣的想法,隻得先暫時這樣安排下去,随後,找來剩下的四名軍團長,到他營裏商議。
“東方人難道是不想讓我們睡覺?”
“可以再等等看。”
“不管如何,士兵們都必須要休息好。”
“派遣騎兵出去搜索……”
弗瑞騰西斯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塞留斯人的騎兵就外面,我們的騎兵出去隻會被殺死。”
正商讨對策中,大地再次震動起來,外面馬蹄聲急驟而來,他們五人急忙出帳,周圍大量的士兵俱都鑽出,騎兵的震響隻持續片刻,又漸漸遠去,高大勇猛的奧盧斯将一柄斧頭砸在地上:“指揮官讓我出去埋伏。”
“.……不用,他們隻是一群不敢正面作戰而已,所以吓唬我們。”弗瑞騰西斯仿佛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弧度,笑起來:“營地有寬深的壕溝和尖銳的欄栅,騎兵根本沖不進來,所以隻能騷擾,真是狡詐的塞留斯人。”
“傳令,之前命令不變,一半人休息,另一半警戒,聽到動靜也不必驚慌,後半夜再輪換。有馬蹄聲也不要管讓哨兵注意就行,等真的近了才可出來。”
命令傳遞下去,不少羅馬士兵心裏松了一口氣,被分配先行睡覺的人,高興的鑽回自己的帳篷,不久,打起了鼾聲。弗瑞騰西斯也遣散了衆将,回到營帳内,蓋上毛毯坐了一會兒,沒過多久,馬蹄聲又來,又匆匆的遠去。
臉上露出果然的神色,随即合甲躺下,營地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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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下去,變得深邃。
遠去的馬蹄聲再次回來,典韋、華雄、高升等将望着悄然無息的大秦人營地,擡起了手臂,身後狼騎緩緩朝那邊移動,長弓翻出挽起來,有火焰點燃了箭頭包裹的油布,整片黑色裏,彙集成火光的海洋。
哨塔上的羅馬士兵看到這一幕,頭皮一陣發麻,連忙吹響了哨子。營寨外面,典韋拉起長弓仰向天空,“大秦狗,别睡了,起來撒尿——”
手指松開,空氣裏,一片片的都是弓弦的顫音。
哨子聲在營地上空盤旋,弗瑞騰西斯猛的起身,掀飛毛毯沖出營帳的瞬間,他感覺世界都不一樣了,仰頭,眸子裏鋪天蓋地的熊熊火焰連成一片火海,從天空落下來——
嗡嗡嗡嗡嗡……他的腦袋在這一刻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