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後,北方天氣急劇轉冷,光秃秃的丘陵延綿,偶爾難得的陽光下往遠方延伸,自幽、冀戰事爆發,整個南來北往的交通道路被封鎖,商旅行走在山間來往與草原貿易,沿途望着北方蒼涼與雄壯的山勢,畢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自冀州戰事以公孫瓒身死結束,在李儒堅持下,出兵直接占領軍都山,将上谷郡與幽州分割開,斷絕了商道的通行,同時也将居庸、涿鹿、下落、潘縣連成一體,另一方面雁門郡徐榮與高幹的并州兵馬厮殺數次後,讓其寸步出不了關外,意味着并州有三分之一的郡縣被割裂出去,重兵占據了通往北方的關隘句注山,切斷并州乃至整個中原去往北部的貿易的交通。
唯一剩下的路,走鹵城穿飛狐道再至涿鹿或桑幹去往草原,然而商人逐利,翻山越嶺的成本和耽擱的時間,換算下來,讓背後支撐整個北方利益貿易的許多世家大族遭受巨大的損失,李儒這一手,掀起的風浪比冀州的戰場更加讓無數人撓秃了頭。
初平二年,冬,匈奴、鮮卑的互市隻在上谷郡貿易,成群的牛羊、毛皮、馬匹讓大量的商人聞到了千載難逢的商機,通過群山阻撓的彙聚這裏,漢人、異族人幾乎擁擠在一起角逐,甚至爆發十多次争端,然後東方勝爲首的官府力量介入……這讓無數人的算盤再次落空。
自然而然,更多的問題擺到上谷郡郡丞東方勝的案頭,另一邊,出去近兩月的軍隊,終于也在中旬到了逐鹿,離上谷郡不過四百裏……
……
秋末冬初,季節交替,寒冷讓人不适應。蔡琰慵懶的從雪一般顔色的毛毯上醒來,窗外是難得的晨光照進眸子,聽到動靜,屋外的腳步聲一連串的踩過來,門扇吱呀小心推開,一道道進來侍候的粗壯婦人身影開始有條不紊的端水、擰毛巾、穿衣、梳妝……
門外響起香蓮稚嫩的聲音喋喋不休的訓斥。
“做事機靈一點,主家是誰,可不是你們當初侍候隻有錢财的豪紳…而是…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懂…不過有一點啊,仆人的衣服不是發給你們了麽,怎麽不穿?穿這身皺巴巴的舊衣裳小心讓蹇管事看到,非把你們屁股打爛不可……我告訴你們喔,蹇管事可是從宮裏出來的,你們要是不聽話,就統統送到他那裏去……調…唔……調……”
整個後院在小丫鬟的話語裏,慢慢蘇醒過來,女子站在一面碩大的銅鏡面前看了一下隆起的肚子,深深吐了一口氣,随後被攙扶着走出房間,聽到檐下訓斥到結巴的聲音,笑着提醒了一句:“調教。”
對面,小丫鬟連忙點頭:“對,就是調教,你們可要當心……啊……夫人出來了。”旋即,朝那幫十六七歲的侍女揮手:“快走快走,去忙你們的吧。”然後,蹦蹦跳跳的朝這邊小跑,笑容天真爛漫,語氣卻有些埋怨:“……夫人啊,這些新來兩個月的丫鬟,怎麽還是笨笨的,香蓮進來府裏的時候,還不到半個月就很會做事了。”
“沒羞沒臊的小丫頭……”
香蓮鼓着腮幫,小眼睛瞪去那邊開口打趣的一名粗壯婦人,後者陡然變的淩厲回瞪,吓得小丫鬟趕緊躲到蔡琰身側,朝對方吐舌尖。
“夫人就是太慣着香蓮,将來可不好打發出門找婆家了。”
“我才不找,就跟着夫人,氣死你們。”
一群婦人毫無顧忌的大笑起來,就連旁邊的蔡琰也輕笑着揉了揉丫鬟的發髻。吃過早膳後,蔡琰又在書房看了一會兒書,自從懷孕後,丈夫就禁止她觸碰任何銳利的東西,就連稍微有尖角的琴也是不行。
想到那個人……她輕輕撫了撫隆起的小腹。
“也不知夫君走到哪裏了……”
閑暇的時光悄悄的流逝,接近正午,天又陰了下來,前院府衙倆人正朝這邊府邸過來,倆人俱都着了讀書人的袍子,不過領口加了絨毛,裏面也置了一層加料的單衣,一黑一白相談而走。
“……儒出出主意尚可,可不敢逾越,官身還是由首領親口應下才是,商人可凝聚成體,但也不可過于依賴,自古商人逐利,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其實上谷郡資源匮乏,儒隻能集匈奴、鮮卑之便利來扶我漢地繁榮……”
“文優兄就不怕将來商人抱成團,變得本末倒置,反來要挾官府?”獨臂的身影看向對方。
那邊隻是笑了笑,負手在走。
“……無妨,商人再抱成團,手中亦無刀兵、人手,再則那些個世家大族又豈會看他們做大,畢竟這些商人嘛……隻要有大利可圖,也會喪心病狂起來,什麽世家,說不得也會用肮髒手段的,咱們看戲就好。”
東方勝停下腳步,語氣遲疑:“眼下商人太過散沙,所以若是首領這邊開了許諾官職的口,這天下……怕是要将上谷郡推向風浪尖上了。”
“皇帝我都殺過……皇權有用麽?”李儒掃了掃袍子,看向後院的門匾:“首領面前,那些東西不管用的,要麽按這裏的規矩來,要麽捧着自己的頭回去……你說是不是?”
獨臂書生笑着點頭,“好了,咱們進去拜見夫人吧,就不用說這些戾氣的話,免得驚了小首領。”話語落下,與李儒一并走了進去。
二人談笑輕松,其實此時的上谷郡未必就不是在刀鋒上掙紮,突襲軍都山也是在說理不通後,發動的強攻,拿下後,東方勝着口舌之人遊說其餘諸縣,方才将大勢穩固下來,其中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被人翻盤,落的隻有沮陽一座孤城。
畢竟公孫瓒死訊傳來後,公孫止尚在山中,城中唯一能讓衆人穩下心來的隻有府邸裏那位夫人,那日黑山賊心不死的複起,坐鎮府中的女人,用強硬的刀兵姿态讓無數人爲之佩服,往後的政務裏,遇到難以決斷的糾紛,都會走出後院,然後堅決的執行上谷郡以及東方勝他們定下來的規矩,一直維持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氣勢。
令衆人不敢輕視,當然也部分原因還是肚中還未出世的生命。
翻過一卷竹簡,外頭香蓮的聲音響起說了郡丞與李儒過來拜見,蔡琰放下竹簡,笑了笑:“讓他們進來吧。”
“是,夫人!”小丫鬟應了一聲。
片刻後,房門輕緩的推開,東方勝、李儒二人先後進來,大抵是說了一些最近的政務上的事,交換了意見後,說起上谷郡互市的事時,蔡琰搖頭:“此事,二位先生決定即刻,不過聽說夫君已在回來的途中,估計就在這幾日就能回來……”
屋中在說着話,香蓮無趣的在外面走走轉轉,畢竟這樣的商談一直會持續很長,而且周圍也有許多強壯的婦人看守把持,一個個挎刀甚是彪悍,也就用不到她了,眼咕噜一轉,然後輕聲輕腳的想要溜走一會兒,近來她發現府衙那邊叫蘇仁的侍衛特别有趣,對方講當初他們在草原上殺鮮卑人事很好聽……
“你又迷路了?”香蓮走過長廊,發現一個丫鬟在書房側面猶猶豫豫的樣子,這都很多回了,她揮手:“你不在這邊,往回走,穿過後面那道門回去你該待的地方,别亂跑,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香蓮捏着小拳将那名丫鬟趕走,随後偏頭思索:“最近新來的丫鬟都怎麽了……笨笨的,老是走錯……”
想不通後,幹脆也就不想了,愉快的跑去前院府衙聽故事去了。
……
書房,持續的說話繼續傳來。
“……自公爹死後,從草原上傳來一個令人費解的消息,遼東鮮卑那邊冒出一個公孫王的人……自稱白馬将軍家中人,四處招右北平流離失所的百姓過去依附,這件事上,必須加緊查清……”
蔡琰看了看二人,嘴角噙着一絲笑意:“最好不用動刀兵的情況下,将對方消失,免得污了公爹和我夫君的名聲。”
“是!夫人。”
送走倆人後,蔡琰望着陰沉的天色,心裏微微歎息,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再過不久,她将會一名母親了。
夫君快回來了,妾身終于也可以歇一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