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九月中旬,秋風起時,吹黃了葉子,冀州界橋之戰像是揭開燒熱的鐵鍋,看見裏面沸騰的熱水,爲各地諸侯互相争奪地盤明顯化的一次大戰。俯瞰這塊大陸上,芸芸衆生就像陷在泥潭中的麋鹿,艱難的掙紮。
中原大地上,兖州正在巨大的變革,百萬人口遷途是空前的規模,延綿無盡頭的人海浪潮分批次的開始在這塊土壤上紮下根來,但仍舊惶恐無依,這些黃巾流民本就身無長物,活着的人要吃飯,要有遮風擋雨的地方,眼看冬季也快随之而來,大量的青壯開始走上唯一能吃飽飯的途徑——投軍。
剩下的巨量人數在許縣開始了自給自足的政策。然而軍隊依舊是兖州的大頭,優先上的供給,大量士卒的招募,也在秋日裏火熱的進行,青州黃巾組建的軍隊正以恐怖的數量增漲,這些看似饑餓過瘦的漢子其實手裏都見過血的,更明白死亡的殘酷,拿上兵器後,往往在戰鬥力上比平常家出來的士卒更加具有侵略性。
或許也正是這地方之主需要的。
陳留,晌午時分。
兖州作爲接壤各州中心地帶,陳留北接河北,難臨豫州,西靠洛陽,算是四戰之地中的重鎮,然而四面延綿交織的道路同樣也讓這座城池變得繁榮,商販吆喝聲、行人來來往往,随着鱗次栉比的房舍延伸過去,坐落府衙後面的曹操府邸,有女人的聲音在争吵。
“你走!你走啊!不把昂兒給妾身找回來,休要進我房間!”
“子脩乃是自己想要去北方闖蕩,與爲夫何幹?!”
“……那草原上蠻人四聚,兇險無比,昂兒有什麽三長兩短,妾身也不願在曹家多待了。”
“白狼會照顧子脩,夫人莫要再懊惱,爲夫先出去,有公務要忙。”
九月中旬,鮮卑被公孫止擊破的消息尚未傳到中原各地,但顯然了解這頭白狼的人并不看好鮮卑人能擊潰他。片刻後,腳步聲響起,随後打開房門,周圍兩道身影上前見禮,臉上憋有笑意。
走出房門的身形狠狠瞪了對面黝黑粗壯的曹純:“……還不都是你,由着子脩性子胡來,真有什麽事,你自己去解釋。”
說話間,三人一路去了前廳。
“你倆火急火燎的過來,在外站半天了,到底有什麽事?”走門後,曹操揮揮手:“先坐下。”
“大兄……我倆就不坐了。”另一人是曹洪,他搓了搓手,臉上溢着笑,語氣醞釀了一下,笑道:“咱們不是要組建五千騎兵嘛……過來給你說這件事兒……”
曹操眯起眼打量這倆人,挑挑眉角:“何事?”
“馬不夠!”曹純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元讓他直接取走了兩千匹馬,眼下數量不夠……隻得再想辦法。”
“元讓那件事,我讓他去領的。”曹操手指敲了敲長案,思索了片刻:“至于那五千騎,就暫時定爲三千騎,子和好生去操練,回頭我派人去上谷郡與那頭白狼買一些回來,他那裏馬多,應不是難事。”
話語頓了頓,說起另外一件事:“可給我父親去信了麽?”
“去了,不過眼下兵荒馬亂的途中也不安全……”曹洪開口說到一半,旁邊踹來一腳,曹純瞪着他:“亂說什麽!”随後拱手:“去信在途中要慢上一些,加上叔父年老體弱,途中更是緩慢,估計明年開春才會動身來兖州。”
曹操嗯了一聲,手指點點揉着屁股的曹洪,後者吓得立馬站的端直,緊閉着嘴不敢開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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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吹過萬裏。
上谷郡,天光漸西斜。城門打開,一隊隊手持火把的騎兵向城北的軍營延綿過去,光芒中到處都是房屋、帳篷的輪廓,四方的馱載辎重的轅車正不斷彙集過來,軍中工匠緊鑼密鼓的準備一些戰事需要的東西,或修補甲胄兵器,這是進入戰前的姿态,顯然接下來的不久,就會大動作要掀起。
戰馬奔馳入校場,上百人翻下馬背,朝營盤中央的巨大帥帳過去,那裏透着明亮的燈火,周圍巡邏、警戒的士卒見到大步而來的身影,轟的拄響槍柄,挺直了背脊。
目送着那位最高統帥步入營帳。
“首領!(太守)”
帳中兩側席位已坐滿了喝酒吃肉的身影,除公孫止最初起家的高升、東方勝、閻柔、牽招、華雄外,也有随公孫止打過不少戰事的典韋、李儒、曹昂等人,還有新加入的去卑、鎖奴以及剛從雁門郡調回的于毒,而徐榮、潘鳳還鎮守着雁門郡陰館看守門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班底已不屬于任何一個有勢力的諸侯了。
不同的敬語中,公孫止大步走了進去,随手在半空虛按讓他們坐下,随後解下披風扔給李恪在斑斓虎皮大椅上坐下來,兩側的衆人方才跟着落座。
“我沒來時,相信文優已經給諸位講過了,我父如今落入袁本初的包圍,兵兇戰危,随時都會城破身亡的結局,作爲下郡太守,可以選擇不去,因爲那是一個圈套,但作爲人子,我公孫止就算圈套也必須去鑽……”
營帳内燈火通明,酒香、肉香也在飄蕩,在座的人性子大多粗野豪爽,此時的軍事會議上一面嚴肅認真,一面加緊填飽肚子,公孫止對此也沒有過多的講究,畢竟當初是馬賊時就這麽過來的,已經習以爲常,若是一個個正經端坐反而讓他感到反常。
“父親坐下幽州後,給予上谷郡很大的支撐,前前後後撥了兩千五百名白馬義從予我,所以這次出兵,我已是決定的了…....你們有什麽要說的?”
左側獨臂書生剛要起身,上方就擡手按了按:“坐下說。”随後,東方勝開口:“出兵還在其次,主要的是郡中雖然有這次劫掠過來的牛羊暫時緩解了冬季食物不足的困境,但到底要留下一匹牛羊租憑給百姓養殖繁衍,再分還給府衙,從這中間扣除的牲畜,做成熏肉幹給予士卒的并不多,畢竟圍困邺城就有上萬黑山步卒翻山越嶺過去,普通後勤辎重跟不上……負擔太大。”
“其他人還有沒有?”公孫止靠在椅背,捏着手指,目光掃向李儒時,後者拱手:“負擔再大,人數也不能少,一萬人已經是最少規模,若是少了萬人圍邺城,袁紹以及他麾下不會心急,這一路的圍魏救趙的計策就不會奏效,其餘兩路也跟着自破。”
此時,帳外響起腳步聲,一道身影急促的進來,衆人的目光唰的一下望過來,那人臉皮陡然紅起來,一手夾着鐵盔,一手不知道放在何處,頗爲手足無措的懸在身前,隻聽長案後的大椅上雄渾的聲音傳來:“去左邊末尾坐下。”
公孫續如蒙大赦,連忙靠近帳簾那張空着的席位上坐下來,挺直腰闆一絲不苟的端坐,視線卻是偷偷掃了着周圍喝酒吃肉的衆人,心中頗有驚訝,這帳中先不說怎的有兩名外族将領,光是其餘人,單在數量已遠超父親的班底了,自家這位兄長靠這些粗野莽漢就打的如此風生水起,這中間的将領想必各個都是非常厲害的,胡思亂想之際,一名八字胡,下颔長髯的中年文士說起話來。
“太守……此戰非在打字上面,邺城圍而不打,卻又似真打,這一路先動,其餘兩路方才能動彈,到時,續公子引騎兵自幽州吸引視線,待袁紹有後撤迹象,太守則出五阮關直撲易縣,全程能不動手最好,一旦動手,引起撤退中的袁紹注意,必會被揭破。”
李儒的說話聲中,公孫續微微張着嘴,駭然的發現自己冥思苦想,想要破解易京的危局就在那文士口中輕描淡寫的鋪出了全程,帳中,一向以勇猛著稱的典韋、華雄等人,兇狠的面容上,露出遺憾:“那便是沒仗可打了?”
事情明朗下來,沒有遮遮掩掩,這是讓所有作戰的将領明确的知道全局,不能瞎打瞎胡來,一旦出兵就沒有那麽簡單的回頭。
“黑山步卒增加到一萬五,于頭領,你常走太行山,應該知道還有捷徑……”公孫止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盯着右側中間的身影:“口糧全力供給你們,幽州那一路狼騎,隻帶兩天口糧,其餘自己想辦法劫。與我一路的黑山騎隻帶五天口糧,下了山遍地都是食物……别忘了我公孫止起家就是馬賊,糧不夠就搶。”
“那麽……于頭領,你能辦到嗎?”
中間那道身形站起來,中氣十足:“首領且放心,上了太行山,就如進了自家後院輕松,圍困邺城,也不是第一次,早已輕車熟絡,若是真打,我老于就把袁紹妻妾兒子們給首領擄來,當豬狗使喚!”
公孫止猛的一拳砸在扶手上。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我等你好消息——”
軍議定下。
帳中再次響起歡歌,喝酒的喧鬧。
那邊,公孫續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與他常識中的議事完全……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