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唰的釘進大氅,轲比能捂着肩膀痛叫,目光死死盯着那邊還做出挽弓姿态的鎖奴,他根本想不通向來言聽計從的部下爲何做出這樣的事來。戰場極大,然而鎖奴突然的倒戈相向,立即空出一個巨大的間隙來,混亂、驚異的呼聲中,各層的頭領命令飛速的下達,鮮卑大纛下的護衛騎兵連忙穿插而上,試圖擋住曾經同袍的攻擊。
轟隆隆隆——
馬蹄翻滾,鎖奴所部的兩千騎照常撞了過來。
陡然出現的變化,也讓一直徘徊的匈奴人怔了片刻,去卑趕緊下令讓那支五千人的匈奴騎兵抓住戰機橫插鮮卑大纛所在,鮮卑親衛騎兵不到兩千之數,此時兩側受敵,再讓前軍回防已經來不及了,潮水般的敵人湧過來。
轲比能穿插在僅剩不多的護衛裏不斷發着各種命令,想要挽救局面,然而敗勢已經形成,更大的混亂開始蔓延至那邊巨大的戰場。
漢旗下,陡然發生這樣變化的一幕,公孫止勒過戰馬,偏了偏頭,下意識的發出命令:“……鮮卑人後陣混亂,不能讓轲比能逃走,傳令狼騎迂回,告訴前方去卑、閻柔等人纏住鮮卑騎兵主力,不許後撤。”
随後命令下去,傳令兵飛奔吹響狼喉。草丘下方,近四千狼騎本陣刀鞘拍在鞍上,緩緩邁動鐵蹄,開始朝那邊移動起來,片刻後,加快了速度形成沖勢。
“恭喜首領,看來轲比能已經服下‘毒藥’。”李儒眯起眼睛打量前方一陣,随後拱手笑起來:“……遼西這片草原将來就是首領的馬場了。”
皮裘在風裏揚了揚,公孫止沒有應聲,猛的勒過馬頭注視着引起巨大混亂的鮮卑前陣,踏動了馬蹄,拔刀:“——殺!”
“殺!!!”
近四千狼騎在這一刻發出怒吼,鐵蹄的轟鳴撕裂大地,浩浩蕩蕩的騎陣猶如決堤的洪流,蔓延而出。轲比能前陣的鮮卑騎兵想要擺脫黑山騎和三千餘人的匈奴騎的糾纏,脫離一部分去阻截那支咆哮而去沖向本陣的漢人騎兵。
無數的喧鬧聲中,黑山騎頭領牽招大吼:“纏住,别讓他們跑過去搗亂!”呐喊聲中,領着蘇仁等千人從尾纏住,對方因爲本陣的叛變倒戈、與另一支匈奴騎兵的夾擊,也不清楚對方的人數,以及單于那邊的情況,大部分心裏是忐忑。
後方,陡然殺過來的黑山騎,高高舉起刀,斬瓜切菜般的破開想要脫離戰場的鮮卑騎兵,到了這個時候,視線裏全是血肉亂飙、人仰馬翻的畫面。
雨點急驟的馬蹄聲自右翼穿插而上,四千狼騎中,一騎陡然分離出來,徑直朝這邊想要擺脫黑山騎糾纏的那支鮮卑騎兵前列狂奔,身如鐵塔,手持一對鐵戟,轟然攔在脫困的鮮卑騎兵前方,劈砍斬殺,口中狂吼,身上被刺來的長矛挂出數道傷口也渾然不覺,猶如魔神一般放倒了數匹戰馬,戟鋒上,俱都是鮮血碎肉。
“我乃典韋!爾等敢過否——”
沖來的鮮卑騎并未減速,卻被這巨大身形的猙獰惡漢陡然吓得不敢胡亂抵擋,也有人不示弱,擡槍就刺過去,典韋揮戟猛砸,呯的一聲,削斷對方槍杆,又是一下砸在後馬腿上,戰馬的身軀撲了出去。
馬蹄疾馳,一匹戰馬徑直撞過來,巨漢身形微微側了側,“啊!”怒吼響起時,腳下猛的發力,整個人撞在奔來的戰馬側面,将戰馬和上方的鮮卑人一同撞了出去,發髻在一撞中,散亂下來,虬須張揚,魁梧巨大的惡漢發出恐怖的咆哮。
将人從地上拖起來,撕成兩半,鮮血嘩的在空氣裏噴灑,後方沖來的鮮卑騎兵陡然停下速度,緊勒缰繩,不敢再上前一步。
黑山騎蔓延過來——
無數的身影從馬背上墜落,天空飛過流矢,轲比能身邊僅有兩三百人,即便不斷的整軍、發出回防的命令,兩側以及對面漢人、匈奴人的攻勢變得更加猛烈,突圍回援的騎兵也被對方死死纏住。
他整個身體都已經冰冷起來,下意識的帶着人數不足三百的騎兵連忙朝來的路線潰敗而去,時隔兩月,原本希望此次決戰能挽回敗績,可潰敗再次出現在視線裏,而這一切竟是自己部下造成的……
身後,那面鮮卑大纛倒下來。
“……轲比能跑了!”
無數的呐喊聲陡然爆發開來,原本已處于下風的剩下不到一萬的鮮卑騎兵慌亂中,有人丢下了兵器跳馬投降,匈奴、狼騎、黑山如潮水般湧來,有部分組成小隊追襲逃跑的鮮卑騎兵而去,然後碾壓砍殺。
“你們不要殺了,他們已投降……不要再殺……”
鎖奴用着鮮卑話在呐喊,縱然他是臨陣倒戈,卻也是被過來的狼騎監視,卸下了兵器,方才讓他朝首領那邊過去。
“公孫首領我代族人投降了,懇請讓你的部下不要濫殺。”快步而來的鎖奴,倉惶的靠近前方那面漢旗下高大的身影。
雲層黑壓壓一片連着一片,有雷聲跑過去。
公孫止站在草丘上望着綿延的戰場已經接近尾聲,收回視線低頭看向下方跑來的身影,并未作聲,騎在馬背上靜靜的看着人影跑近,然後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來。
“公孫首領,我代族人投降了,不要再打了,轲比能不明白,但鎖奴明白,我鮮卑耗不過你們……”
“他在說什麽?”公孫止偏頭,看向身邊有懂鮮卑語的侍衛。
那人道:“首領,他在求降。”
“嗯……”
公孫止輕吟一聲,翻下馬背大步過去,手中的鞭子點在對方頭頂:“我身邊還缺一條惡犬……”他目光盯着垂首的身影,“……你做嗎?”
覆甲葉的步履伸去對方面前。
漢旗周圍靜了下來,單膝而歸的鎖奴,微微發抖,片刻後,低下了頭顱親吻在履背,直起身時,捶胸低頭行禮。
“鎖奴願做公孫首領卑微的惡犬。”遮掩的發絲下,嘶啞的男人聲音艱難發出。
“是否忠誠,還不知道。”
聽過翻譯,公孫止拍拍對方肩膀,讓他起來,随後揮手:“所有繳械的俘虜不得妄殺,反抗者除去。”傳令兵離開時,他轉身将馬鞭壓在鎖奴肩上,“……現在,我要轲比能,你把他抓回來。”
“這是你一條惡犬該做的,明白嗎?”
鎖奴起身,望去那邊被看押的族人,點了點頭,拳按在胸口再次行禮,轉身回走,率領直屬的兩千鮮卑騎兵呼嘯着離開這處戰場。
雷聲轟的滾過天際,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