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退去秋日的夜空,趙雲坐在一塊石頭上望着漆黑的陰雲翻滾,自離開上谷郡,回到幽州再到南下彙合主公的軍隊,已是八月份的事情了,相對這邊漢人之間的厮殺,偶爾停歇下來,仍然覺得還是與北面草原的外族人打仗更有意義。
那日一路所見漢人百姓的悲苦與凄涼交織,那個婦人張大嘴抱着她的孩子被吊在樹上的畫面,時常還在他夢中出現。
“爲什麽那麽多人想當皇帝……爲什麽就那麽喜歡自己殺自己人……明明流的都是一樣的血啊……”
這番疑問,每每都在趙雲腦海裏翻滾,然而生逢在亂世,到處都是泥沼,又談何抽身。他扭頭望向主公那邊的營帳,巡邏的人影過去,遮遮掩掩的火光照在他臉上,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主公與那公孫止很像,真的很像,後者甚至比前者厲害太多。
但同樣算不上一位好主公……
可至少,那個人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邊快要打界橋了,而那個人……現在打到哪裏了…...真想去遼西草原上看看……看看鮮卑人是怎麽死的。
眼下,還是先把仗打完吧。
秋風嗚咽吹過黑夜,遠去草原時東方升起了旭日,光芒刺破雲層,草地上殘留幾塊破爛的皮襖,那具漢人屍體已不知去向,鎖奴騎在馬背上收回了目光,回頭看時,鮮卑的勇士們再次在号角聲中大規模的集結,騎上戰馬。
單于不願與那白狼坐下來談判,讓情況變得更加緊迫,當然這種刺激所有人神經的緊迫在這半月裏一直都在持續,眼下不過更加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若是輸了,遼西中部草原的鮮卑将迎來更加恐怖的報複,這是一種賭博,就算明白戰敗的後果,也不免讓鎖奴感到頭皮發麻,那已不是成千上萬人的死去,而是這支遼西鮮卑徹底退出草原的後果。
無數人的生死全系在這場戰争上了。
“在想昨日那個漢人?”鮮卑語在鎖奴附近響起,轉過頭,轲比能正騎馬走在營地,望過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不用想着與公孫止談了……我鮮卑自檀石槐大單于統合衆部打敗漢人,方才有今日之局面,榮譽豈能随意讓漢人踐踏。”
鎖奴皺了皺眉,看向對方:“若是敗了呢……單于不考慮我們鮮卑百姓的死活?”
“敗了,我鮮卑還有活人?失去驕傲的鮮卑,與死有什麽區别?”轲比能騎在馬上,脊梁挺拔,他身後集結的草原勇士已經準備好了,一夾馬腹:“跟上!”
重新拼湊的一萬七千騎,浩浩蕩蕩撲了出來,這次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他要與公孫止堂堂正正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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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勵言什麽的,我沒有太多要講給他們聽……”公孫止騎着黑色大馬,在一處草丘上望着遠方,對身側的中年文士說話:“……但當兵吃糧,就有守衛國土之責,一個民族的延續,首先就要排除外來的侵略。”
他目光嚴肅下來,望着天際卷來的黑線,聲音平平淡淡的持續:“……排除這些侵略,一味防守隻會讓人感到軟弱、懈怠,自秦皇漢武以後,誰人打到草原上讓這些蠻人知道漢人曾經的勇武,而不是躲在厚實的城牆後方苟延殘喘?!”
“……這次!我将讓草原再識漢旗——”
語氣斬釘截鐵。
金光灑出雲間,馬蹄翻滾濺起草綠,浩大的草原上奔行的戰馬拉開數裏,一路朝北方碾壓過去,明媚的天色裏,秋風帶着隐隐的肅殺撲在人的面孔上。
九月七日這天,兩軍在這片草原上相遇。
公孫止緩緩拔出彎刀,金色映着刀身流轉的一刻,他揮下:“——殺!”
狼喉與号角同時吹響。
燦爛的天空下,一南一北猶如海潮洶湧推進的騎兵,蒼鷹的視角下,那是密密麻麻延綿數裏的巨浪,馬蹄翻騰疾馳卷起的震動幾乎要有推平山嶽的威勢。
轟轟轟——
戰馬瘋狂的邁動鐵蹄,鮮卑騎兵、匈奴騎兵幾乎同時挽起了弓弦,箭矢密密麻麻的升上天空,空氣裏全是嗡嗡嗡的聲響,下一刻,矢如暴雨急驟,覆蓋而下,釘在人的身上,戰馬的身上,泥土裏,兩邊沖鋒的隊列泛起大量的血花,戰馬發出悲鳴中箭墜地,人在馬蹄下翻滾。
大地仿佛都要撕裂的一瞬間,雙方的陣列陡然出現變化,後方的閻柔打出旗語,牽招帶人将沖鋒的黑山騎緩下速度,前面一字排開的匈奴、黑山騎打開缺口,然後迅速朝随着後方的速度緩了下來,缺口中身披重甲的鐵騎,保持高速沖鋒迎面撞了過去,鐵鏈在下一刻,嘩的繃緊——
“重騎兵——”轲比能拉過馬頭,皺起眉頭,兩年前的記憶陡然浮在眼前。
說出話語的下一秒,遠方,第一聲戰馬嘶鳴響起,鐵鏈嘩的晃動勒在迎面而來的馬匹頸脖上,人仰馬翻的摔倒在地上,背上的鮮卑騎兵抛了出去,更多的鮮卑騎兵呼喝着撞過來,無數的長矛刺在奔行的鐵甲上擦起火花,随後一道道沖鋒的身影接連被刮倒在地,人撞在鐵槍上穿了起來。
轟鳴的鐵蹄接着朝第二排推過去。
“讓匈奴先去死——”牽招在隊伍中大喝。
呯——
轟轟轟……轟轟……一部分作爲沖鋒的匈奴騎兵呐喊着越過了不遠的黑山騎,兇猛的撞入人仰馬翻的混亂陣列當中。去卑作爲這支匈奴騎兵的頭人,也知道身後的那倆人的心黑程度,自然不會将自己置身在混亂的戰場之上,此時聽到那邊有不好聽的漢話傳過來,嘴角不由抽了抽,轉頭切出手勢:“敵人左翼不用理會,弓騎分出迂回包抄鮮卑右翼後陣,切斷他們。”
視野拔上天空,廣闊的草原上兩邊的巨浪撞在一起,掀起巨大的厮殺呐喊,戰馬撞碎了筋骨掙紮在地上,僥幸未死的身影從地上搖晃爬起來,視野中不斷有箭矢劃出飛行的痕迹,然後……他看見匈奴人的馬隊開始轉移,迂回戰場上百丈的距離,馬蹄聲轟然翻卷去往自己這邊的後方。
他叫花勒阿吉,某個部落中的勇士,沒有家人,原來是有的,後來沒有了,至于怎樣沒有的,已經不是很清楚了,他已是族中大人的親衛,是最爲榮耀的事情。他的皮篷裏有過不少女人偷偷溜進來睡覺,睡到其中中意的,已經準備娶對方。
那女人的身子強壯,下身粗壯有力,将來會生養屬于他的鮮卑勇士。
走的時候,女人已經有了身孕,女人沒有哭,隻是爲他送行,告訴他,如果死了,她會帶着孩子嫁給另外活着的勇士,但會照顧他的孩子長大……
“要是沒打仗多好……”花勒阿吉想了一下。
有人在喊他名字,轉頭時,箭矢嗖的一聲釘過來,一支箭矢插在腹部上,他沾了沾血水,看着手指上的殷紅,然後倒了下去。
戰争越發激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