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疾馳翻起泥屑,飛奔過崎岖的路面,數十騎穿行夜幕朝前方亮着兩盞大燈籠的宅院過去,大門口有十幾匹戰馬停靠着,守衛的身影沖過來的數十名騎士打過招呼,馬背上長形的布袋掙紮扭動着掉下來摔在地上。
“就是這人嗎?”打招呼的狼騎走過去扯開口袋露出一張帶着惶恐的稚嫩臉孔,頗有些秀氣,“還是個小孩呢……”
笑着說了一句,那人将袁熙口中的布條解開,他顫顫兢兢看了看四周,雙唇發抖:“你們知......不知道……我爹是袁紹……他是冀州牧,你們想要财物……可以讓我書信回去……要多少……我爹都會給你。”
“那我們要你爹的腦袋呢?”
袁熙吓得發抖,往後縮了一下,話語顫抖起來:“啊….你……你們……”
那名狼騎開了一句玩笑,見把這少年吓得不輕,對同伴揮揮手:“首領在裏面,你們把他帶進去吧。”
“聽說那張氏甚是風韻,是不是真的?”過來的狼騎将少年直接扛在了肩上。那邊環抱雙臂的身影搖頭:“…….别動歪腦筋,那女人能撐起偌大一個甄家,肯定有本事的,就你……當心被吃的渣滓都不剩。”
“哈哈……能被吃也不錯啊……”扛着少年的狼騎猖獗笑了兩聲大步走院中,周圍甄家的仆人見到進來的賊寇,大抵是不敢多瞧,想來之前已被打過招呼。走到正廳外的院中時,就到裏面傳來女人尖銳的聲音,像是在與誰争吵。
“幾十萬人一個月的口糧,我甄家哪裏出的起,你就算把我老骨頭賣了,也供給不上……這想法,老身不同意!”
“甄夫人年輕貌美,哪裏老了……甄家出不了那麽多,但到底在冀州也是舉足輕重的大家族,号召力肯定是有的嘛……對不對?一家出一點,不就好了?雜家也是爲你們好。”
“召集…其他大豪沒問題,可誰家願意攤這筆糧草?我甄家出力,到時候人情還是我來還,哪也要還的起啊!你們就這麽吃定老身?!”
“甄夫人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早先馬販張世平可是替你甄家除去的,又從幽州弄了幾百匹馬給你們……這往後呀,你家好日子還在後面,甄夫人也是眼光長遠的人,怎麽就隻看到眼前呢。”
蹇碩笑眯眯坐在幾案後,細聲細語與上方氣喘籲籲的婦人說話:“……再說,我家首領也是你女兒的義父,說到底一個父,一個母,咱們還是聯着親呢。”
張氏臉上發紅,咬碎銀牙,目光瞟了瞟那邊角落的陰影,反手拍響長案,“……這事先不提,就說前月你們弄來的馬,裏面将近大半都是傷馬,爲這事冀州各地馬販找過老身數回,你們又可将老身看作自己人了?現下遇到麻煩,開口就是幾十萬人的口糧,甄家再是仁善,也不是看善堂的。”
那邊,蹇碩也看了看陰影裏的身影,笑眯眯的臉漸漸冷下來:“甄夫人,當真不再考慮?”
“沒得談——”
“果然呐……與袁紹結親後,語氣也不一樣了。”蹇碩搓搓手,站起來:“可袁紹在邺城啊,他可趕不過來。”
婦人也站起身,挺起胸脯,擡了擡下巴:“老身可不怕死,我還有兒子,兒子死了還有孫子,有本事你殺到城裏去,甄家可不怕威脅,大不了受辱,不過老身也有幾年沒碰過男人了,到底誰受辱,到時也未必可知。”
“……”蹇碩說不出話來,顯然料不到這位三十多歲的婦人說出這樣潑辣的話來。
啪啪啪——
巴掌自陰影裏拍響,燭光撫動,一道身影起身大步走來,“甄夫人這般話讓公孫止佩服……既然你心中這樣有底氣,那我讓你看一個人。”
張氏說出這番話亦是迫于無奈,畢竟對付賊寇,普通的一套顯然不行,然而這次,對方招手帶進來了一個人,嘭的扔到了地上。
“來,你告訴前面那婦人。”公孫止伸手捏住吓得發抖的少年,從地上提了起來,指着張氏:“……你叫什麽名字。”
“袁……袁熙……”少年在他手裏發抖,結結巴巴說:“……你别殺我……要什麽……我叫我父親給你們。”
手松開,将袁熙丢到一旁,公孫止上前走近婦人:“甄婦人悄悄的将我義女訂親,怎麽不通知我一聲,不過現在好了,我不小心把自己未來女婿給捉了,你說我是讓宓兒當一個望門寡呢?還是重新給她尋一門親事……我覺得你眼光有問題……挑女婿,差勁。”
“你不能殺他,他是袁冀州的兒子……”張氏可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相信抓錯人的話,此時也有些急了,若這賊人真把袁紹的兒子殺死在這裏,甄家算是徹底完了。
公孫止笑起來:“所以……五十萬人的口糧,你想想辦法吧,月底就要。”
“時間太短了……最遲也要下個月初,那麽龐大一筆糧食,不是說讓人拿,别人就願意拿出來,到時我甄家難免要拿些值錢的東西與他們相抵,這些都需要時間……你别逼人太急,大不了老身與你們魚死網破。”
“魚死可能,網破不會!”公孫止轉身回走,一把抓住地上少年的發髻,對方痛呼一聲中,被拖行走出廳門,走動的身形在半空揮手握拳,聲音随後從門外傳來:“……你沒那膽量的,别死撐了!九月初,我等你的糧食,不夠數,我親自帶人一家一家的搶,死太多人就别怪我了。”
宅院裏冷清下來,自從丈夫去世後,整個甄家的擔子壓在婦人肩上,幾乎快要垮下來,她有些萎頓的頹然坐下,看着冷冷清清的正廳,周圍有侍女想進來攙扶,被她揮手滾出去,自己一邊斟酒,一邊自飲,一時間,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你們要打仗就打仗……要去救别人,幾十萬的人,你們就去救啊,讓老身一個人扛這麽大的擔子……”
抽泣聲慢慢在昏黃冷情的廳中響起,燭火的光芒照在她側影上,孤伶伶的剪影貼在地上,倒酒、喝酒,濕潤的淚珠順着臉頰流下來,混着酒漬滴落到地上。
……
第二天一早,婦人恢複往日的神色,早早的出了門,雷厲風行的上車對車夫吩咐:“先去王家…….”
這樣的大半月的時間裏,這位婦人先後悄然拜訪數十家北地豪族,同時家中的一些财物、房契、地契也折進去大部分,如果俯瞰中山這片土地,就會發現,大量的車隊,從不同的方向猶如螞蟻一般,從各個方向朝黑山悄悄過去,當中也有一些過冬的衣服被褥之類的物品。
而另一邊,龐大的太行山脈裏,一輪遷途也在拖拖拉拉的進行,不過也出現了個别反彈,讓張燕臉色很不好看,入秋之後,不久就要進入冬季,這個時候讓人動身,一部分黑山民衆自然是不肯的。
這樣緊張、反抗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