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而回的隊伍停在邺城外,馬蹄駐足,袁紹望着殘留斑駁焦痕的城牆,捏緊了缰繩。在之前,鹿腸山的于毒率數萬賊匪偷襲了城池,在城内燒殺搶奪,若不是當初他強自鎮定,穩下了軍心,說不得他已經成了喪家之犬,軍中謀士田豐,建議不救邺城,而轉攻黑山,畢竟賊寇家眷也俱在山中,隻要賊寇回撤救援,再半道伏擊。
好在,這次行險賭對了。
望着有些殘破的城牆,袁紹有些多愁善感起來,邺城的損失并不大,賊寇劫掠的财物、糧食也都在半道搶了回來,入城後,不少街邊房舍被破壞、打砸,到底算不上嚴重,偶爾地上能看到殘留的血迹,屍體大抵是賊兵退走後被擡走了,空氣中仍殘留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對于黑山張燕,袁紹算是徹底記恨上了,不過另一個讓人忌憚的還是幽州的公孫瓒,得到劉虞死亡的消息時,他正在鏖戰,如今戰事稍緩下來,心裏便是暗自警惕,黑山張燕不過賊寇,兵甲不齊,糧草也不夠,所做之事,終究有局限的,然而幽州換人,那位白馬将軍與山中賊匪可是兩個問題了。
“主公……劉虞據幽州多年,素有仁德之名,受百姓愛戴,如今被公孫瓒強取豪奪,并不得人心,時日一長必受反噬。”出言之人正是冀州别駕田豐。
袁紹卸去了甲胄,坐在長案後方,端起酒觞微微晃了晃,“這我也知曉,如今戰事稍緩,難不成又與公孫瓒交鋒?此非長久之道,州中世家大族也必有微詞。”
“主公,圖有一計。”旁邊一名四十左右,顴骨高突,八字胡,身形中等的身影斜眼看了看之前出言的謀士,起身拱手:“……公孫瓒殺劉虞必不得人心,幽州各郡中必然也有劉虞忠心之人,一來可用,二則利用其往日與異族威望,主公可與鮮卑、烏桓來往親善,到時三路齊進,公孫瓒縱有統兵之才,也無法同時抵禦三路大軍,到時兵敗身死,主公又能爲劉幽州報仇而穩坐幽州。”
那邊,袁紹撫須閉着眼睛,嘴角不自覺翹起來時,陡然一道:“主公不可!”的聲音過來,他皺眉睜開眼簾,見田豐快步走出席位:“……郭公則所言雖有道理,可不能操之過急,如今黑山與主公撕破臉皮,豈能随意另辟戰場,萬一公孫瓒聯合黑山賊死灰複燃再度偷襲我軍後方,前線軍心不穩離敗不遠了,而主公一旦畏足不前,鮮卑、烏桓必然畏懼白馬将軍威名,到時前功盡棄。”
“唔……元皓之言不無道理,我有意先除黑山張燕,再與公孫瓒交鋒,隻是如今兵困馬乏焉能再戰?”
袁紹起身負着手挪步走動,歎了聲氣:“若有個三五年,兵精糧足,何懼他公孫瓒和張燕。”
這時,文臣席列中,名叫荀谌的人站出來,拱手道:“主公,據聞呂布長安兵敗後有意投奔冀州,呂布天下難得猛将,麾下兵精将勇,何不将他招攬過來,遣他出兵……”
“胡扯……”旁邊,逢紀起身指着對方喝斥:“呂布封侯,身居高位,如何能來冀州,到時讓主公如何自處?”
“此人來投奔,如何拒之門外。”
“虎狼之徒——”
“不妨試試如何?安之于小城,焉能掀起風浪?!”
……
屋中,吵吵鬧鬧起來,袁紹揉着額頭頗有些頭疼,望着身後屏風,“呂布…呂布……如何不能用……”
“我偏要用他……”
呢喃一句。
……
小雨還在下,口中呢喃的那人已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路過朝歌,在一個叫不上名的鄉鎮外做些休整,随後又起程朝北而去。因之前,黑山于毒襲擊邺城,兵馬也大多經過這些地方,造成不少燒殺搶奪,鎮上居民大抵是看到眼前這支兵馬,害怕的躲開,寬敞的官道上,幾乎是看不到一個人影。
小雨之中,張遼巡視隊伍,騎馬從後方去了前面,對正與成廉、宋憲說完話的身影拱手道“奉先,咱們真要去袁本初哪兒?當日汜水關前,咱們與他也有過節,過去會不會被他落井下石,何不去投張楊。”
“我與稚叔素來交好,可如今我呂布灰頭土臉,過去豈不是顔面無光……前日要了一點糧草接濟,我已羞于啓齒……”
呂布話音未落,後方親騎快馬奔來:“啓禀主公……小姐淋雨生病了,夫人着急喚您過去……”
臉色頓時變換。
赤兔馬唏律律長嘶,披甲的身形猛的扯轉缰繩,“文遠少待,我過去一趟。”便是朝隊伍後方的馬車飛奔而去。
“奉先……唉……”張遼握拳狠狠打在空氣裏,歎了一聲。
過來許久,他們已到了邺城五十裏外,也接到了袁紹的安置後,又是兩天後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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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境内,大山之中,雨水停下來,天依舊陰沉。
山林中不時傳來真正屬于狼的嗥聲,一抹巨大的白色從林野間直奔而下,奔入大寨,不少民衆看見大狼自然吓了一跳,遠遠的避開,但也沒人上前去打殺,仍由狂奔的白影闖入裏面的兵寨,朝小閣樓而去。
而另一邊,校場上,兩支千人兵馬将這裏擠得滿滿當當,士卒正在演練,呼呼生風的刀風、槍林挑刺随着整齊的動作而來,場上衆人呼喝着“呼哈!”等口号,裸着膀子揮汗如雨。
膀大腰圓的潘鳳頂着牛角盔,糾正着隊伍中動作并不好的士卒,故作兇惡的臉上,雙眸閃爍着興奮。他與華雄一樣都是正經軍人出身,可惜華雄善于騎兵,而他則善步卒,如今山上騎兵雖然不多,但也足能應付眼下困境,此時他受了公孫止的吩咐,開始挑選一批黑山賊訓練善步戰的士卒。
細細想來,将來果然有官複原職的征兆。
他昂着腦袋摩挲着颔下胡須,目光威嚴的掃過下方勤練兵器的士卒,卻想着另外有些不着調的事情,“母親說我生來就是有福的……應不會騙我。”
腳步自遠處響起,身影在校場外便是朝這邊打起了招呼:“老潘,兵練的怎樣?要不要先與我去喝一壺,是冀州大戶甄家托人送給首領的。”
來人是高升,他原不是騎将,可卻統着隊伍裏最精銳的狼騎,聽說首領的父親新撥給他的一千白馬義從,也會歸入裏面,且騎兵的訓練大多都在山腳下,由名叫曹純的家夥統一帶着,心裏到底還是覺得有些不公平……憑啥讓我一冀州名将訓一幫山賊……
“嚴肅點,本将正練兵,沒功夫去喝酒。”潘鳳皺眉揮出手臂,“……我可是在首領面前第一次露臉,你可别來攪黃……”
高升點了下頭,也不多說,轉身就離開。那邊泥土壘起的高台上,話語還在喋喋不休:“……不過,你可給我留一壺,等晚上再與你一起喝……”轉過頭來,微微張合嘴:“……人呢?”
另一邊,過去兩天後,閣樓的房間裏,殘留的某種氣味早已消散,公孫止正看着一些竹簡記載的兵書,習慣布絹後,看竹簡上的小字頗爲吃力,對面的床榻上,挽起婦人頭飾的女子将床單剪下一塊的布的窟窿,正一針一線重新縫補上,一眨一眨的睫毛下,眸子偶爾會瞟向那邊安靜看書的男子,目裏含春,兩頰頗爲羞澀的泛起紅暈。
匍匐的白色大狼無聊的打起哈欠,抖着鬃毛,半垂着眼皮看了看二人,前掌交疊起來正要打盹兒,樓道上腳步聲踏踏的上來,它豎起耳朵,眸子冰冷的看過去,是一名女管事推門,站在門口:“……首領,黑山軍的張燕來了。”
燭火下,竹簡放下。
“正等着他呢,還以爲不來了。”
床榻那邊,蔡琰咬斷一絲線,将手頭的針線放下,站到地上,取過大氅給他披上,“夫君且去忙,張燕親自過來,想來是到迫在眉睫的關頭有求于山寨。”
“嗯!我知曉。”
大氅一揚,公孫止大步離開,他并不是一個特别留戀溫柔鄉的人,但無事時,還是大多會陪陪妻子,走出門後,女子倚門望了一眼,蹲下看着擡着頭的白狼:“……你也去吧,别把自己當狗了。”
白色的身影四肢撐起來比過蹲下的身影,像是不屑的打了一個噴嚏,轉身追了出去。留下蔡琰頗爲懊惱的撐着下巴,看着兩道離開的背影。
“……還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