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身影已是人到中年,才混居于牛輔軍中,過去年少時,并不出名,卻甚是聰慧,于人前善于自保藏拙,然而這次他不得不站了出來。
董公死在呂布與王允手裏,他在軍中其實難以察覺,得到消息後已爲時已晚,那時就有了逃離此地的念頭,然而西涼軍的分崩離析很快将他卷入,攜裹着逃亡而去,就在郭汜、李傕、牛輔等西涼将領商議各自逃亡時,有人想起了軍中還有這位中年書生。
他叫賈诩,字文和。
哪怕賈诩在董卓還活着時,也并未直接參與過多少政事,然而實際上,他對于站在朝堂上的渴望并未衰減,如今又成亂臣身份,并非他所想,此時借着分崩離析的西涼軍,或許還能自救。
“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還想棄衆單行,一亭長便可将你們捉拿。不如趁大軍尚在,軍心可用之際,率衆攻打長安,爲董公報仇,若是城池拿下,可奉天子以征天下,若不成,再走不遲。”
營帳中,他便是這樣與前來商議的衆軍西涼将領規劃的步驟,出人意料的是郭汜、李傕等人也俱都同意放手一搏。這幾天裏,軍隊頻繁調動,召集當初潰退出長安的舊部在彙合,數量越發龐大起來。
望着晃動的樹枝,他歎了一口氣。
風吹過來時,帶來人的腳步聲,一名青年将軍走過來,頗爲禮貌的站在後面,學着他望着夜空,“天上有什麽?”
“……城牆崩塌了。”
張繡偏偏頭,“城牆?”他望着夜色的天空,并沒有看到所謂的‘城牆’。視線垂下,背對他的那修長背影,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崩塌了……”
賈诩又重複了一句,宛如惡魔在黑暗裏低聲呢喃。
……
霸陵,已至深夜。
地面發出震動,遠遠近近轟鳴過來,地上浮沉顫抖的揚起來時,無數戰馬的身影邁動馬蹄踐踏而過,舉着的火把猶如一條火龍朝東面四十多裏外的新豐橫掃而去,後方又有步卒兵甲齊備,緊跟在後,旌旗林立。
随後隊伍中有兩騎分别出來,相對拱手:“文才此去新豐,你我互爲犄角當定力相助。”
“徐将軍切莫再說,此去定當擊潰來犯賊将,你我二人現已是朝廷兵馬,定當戮力相助,告辭!”
身形敦實,個子頗矮的将領拱手一别,便是扯過缰繩,帶領麾下從這裏分别而去。附近,有人獨騎過來,望着遠去的隊伍,低聲道:“胡轸出生西涼望族,董公尚在時,地位居于你之上,如今投降王允,與你齊平,心中定然是不服的……”
“文優是擔心這家夥臨陣倒戈?”徐榮皺着眉頭,搖頭:“他既已叛西涼,哪有再吃回頭草之理,眼下大戰在即,文優莫要使離間才好。”
話是這樣說,然而他臉上多了警惕。
李儒便拱拱手,不再多言,随着對方融入隊伍向東而去。附近樹林當中,華雄等人蹲在草叢警惕的看着長龍似得的隊伍,過了一陣,看不見時,方才開口:“我看見了徐字大旗,剛剛過去應該就是徐榮的兵馬,此時夜行,想必是有戰事,不過這樣也好,他在城外,我也能接近他,如何?兩位弟兄是随我走一趟還是你們前去長安設伏?”
“西涼軍中,我二人不便前去,華頭領如是有把握不妨自去就是。”草叢撫動,露出黝黑的人臉來,李黑子背一張長弓探出半個身子:“……而長安城裏還一顆首級等我倆前去取來,兩邊一起做,方能節省一些時日。”
華雄摳了摳蓬亂的發髻,晃動腦袋:“咱們出來時,酸儒叫我三人多動腦子,那王允掌控朝廷,身邊兵馬不少,更有呂布在,你們倆過去就是送死,幹脆咱們先投一支兵馬,随他們殺到長安城,再結果王允,咱們人也招了,腦袋也拿了,再跑路也不遲……不錯吧?”他比了比兩根手指頭:“一箭……兩隻雕。”
“我不投别人……”較年輕的韓龍抱着雙臂靠在樹上,偏着腦袋望着西面長安的方向,“……我一個人去,混進那王允府裏也是可以的。”
李黑子點頭:“你去裏面,我在外面找也可找機會下手。”
“行行……我先去徐榮軍中一趟就回,然後在城外接應你們,如何?”魁梧的漢子頭一次覺得這倆人像倔驢。
“你去軍中,我們去城裏,殺了人,裏面自會亂起來,有機會出城的,兩邊事都不能落下,華頭領不用擔心。”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後來華雄冒起火來,然而又有何用,倆人依舊我行我素,也不帶其他人,藏匿山林然後朝西面趕路,沒入夜色裏。“這倆棒槌……”華雄面有怒色,但随後又緩和下來,翻身上馬:“全部都有——”
林間,漆黑之中轟的一聲,人影幢幢翻上了馬背,戰馬的身影自樹林中緩緩走出聚集在空曠的原野上,華雄提着虎口刀縱馬到了前方,吼道:“我們先去東面,見見故人,弟兄們切莫亂來,壞了首領大事。”
千騎望着馬背上說話的身影,有人大聲喊出聲音:“知曉,不過若是有人先挑釁怎麽辦?”
“自然打翻他……”華雄朝人群裏說話的身影瞪過去,“……隻要别出人命就行,他娘的,這還用的着教?”
衆人大笑。
華雄又對衆騎吩咐了幾句,随後一馬當先奔馳出去,身後,一道道戰馬的輪廓在夜裏沖了出去,越奔越快,地面都震動起來,發出轟隆隆巨大的轟鳴,朝東面追了過去。
天光由深漸白,亮了起來。
大戰臨近,巨大的城池中警戒森嚴,城門每天隻開三個時辰,清晨時,道路上已排起了長龍,做獵戶打扮的韓龍二人緩緩走進了這座古老的都城。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