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過後,随我回北平吧。”
“看情況再說,有些事還未做完。”
“......唉......爲父當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藏着掖着的照顧你們母子,也是怕劉氏發現......我對你們不起啊......你現在長大了也該明白一些道理.....”
透着燭火的營帳裏響起說話聲,小馬賊李恪打着哈欠抱着狼牙棒蹲在帳口,縮着脖子打量過往的士卒,聽到裏面聲音還在說,撇了撇嘴。
“當年爲父是靠劉基起家,雖說眼下已經在北平站穩腳跟,但當年嫁女提攜之恩,怎能說棄就棄,如今續兒也已長大了,聽話懂事,就是身子單薄了一些,性子上也與你不能相比,在這世道總歸要吃虧的。”
經過下午之事後,公孫瓒見到多年不見的這個兒子,精神上振奮不少,舉止言語上看不出從戰馬上抛下來摔過的樣子,談了大半夜,此時說起家裏的事,言語間也是不知該如何處理,畢竟家業隻一份......
公孫止低垂眼簾,面上看不出表情,靜靜的看着搖曳的火光,輕輕用手撥弄一下燈芯,火光搖搖擺擺照的他臉忽明忽暗,“讓我往後照顧照顧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倒不用的。”
火光後面的白馬将軍望着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兒子,握茶水喝了一口:“他也是我公孫瓒的兒子,就得像我一樣馬背上厮殺,若有一天死了,那就是他命不好,若活下來也算是成才了。你們兩個應該互相互助,在這世間活下去。”
“說到底,你是兩邊都想占......對吧?”
帳外,天空已經泛起青冥的顔色,号角的聲音已經在整個聯軍營地吹響,腳步聲、人說話的聲、馬鳴,嘈雜的彙成一片。聽着外面的動靜,公孫瓒歎了一口氣,從那邊站起來,撩開帳簾看着過往、集合的一道道身影,曾經這個殺得烏桓、鮮卑大驚失色的白馬将軍語氣變得多愁善感。
“原本我就是強勢的性子,自然希望公孫家完完整整的,一直這樣完整的好下去,可爲父也清楚兄弟相殘的慘劇,會使一個家變成什麽樣子,你與續兒的性子大相徑庭,處一時還好,可長久他會被你吃掉的......他将來的成就或許也就僅限一個北平城,而你.....我的兒子啊,你才适合這個世道......”
他轉過身來,望着那邊的公孫止,背後的帳簾,更遠的後方關東聯軍集合的校場上,傳來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殺!”“殺!”“殺!”随後,戰鼓槌響。
“...爲父不想兩邊都占,隻求将來你能照拂一下這個弟弟。”他坐下來,拍拍公孫止的手背,這位從起家以來從未低聲過的男人,替風雨凋零下的漢朝曾經築起過一道屏障的男人。
在兒子面前,低下了聲音。
重重按了一下對方手背,起身,他取過幾案上的頭盔走到帳簾,撩起簾子笑了起來,“現在...我公孫瓒還能扛着,盡量攢一些家底,将來扛不住了,擔子就交給你們了......”
公孫止閉上眼睛,聽到外面男人大吼:“牽我馬來!”的聲音,縱然對公孫瓒沒有什麽感情,但終究還是能感受到對方對這具身體的父愛,歎口氣,撩起簾子走了出去,清晨的冷風打着旋兒,陽光傾斜下來,又驅走寒意。
關東聯軍精銳密密麻麻的齊集而出,旌旗招展在風裏,聲音嗡嗡嗡嗡.....的傳來,然後陡然爆發,洶湧的朝對面的關隘推了過去......
下一刻,他踢了踢坐在地上打瞌睡的小馬賊,對面驚醒的揉着眼睛時,轉身開口:“我們......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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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呼嘯掠過天空,落向下方,釘在頂起的盾牌上,周圍噼噼啪啪的聲響,也有濺起血花。太陽升上天空時,汜水關城牆上,蔓延的兵峰,喊殺聲震天洶湧的又過來,遠遠近近,拔高視野,俯瞰城關,黑色的烽煙卷上了天空,火焰在城頭燃燒,人的屍體發出最後的慘叫從牆垛上被砍的掉落下去,還有噴湧的血漿、殘肢。
自清晨開始,攻城已經持續了許久,鮮血染紅了幾乎每一段城牆,一隊隊西涼士卒持着盾牌頂在前方,槍林将順着雲梯爬上來的士卒推下去,随後固守住位置,弓手上前朝下方挽弓射箭。
原野上,推着攻城器械的聯軍士卒呐喊前行,如雨點般的箭矢噼裏啪啦打在頭頂上方的盾牌,或射進間隙,身形中箭倒下,持盾的士卒連忙将盾牌交給身後的人,上前補上,繼續口角裂開,歇斯底裏的呐喊推着攻城槌。
城牆上,爬上城牆的身體倒下,提着鈎鐮刀的張遼渾身染血,帶着十多名親衛跑到牆垛前将那架雲梯推倒下去,上面攀爬的身影傳來慘叫,轟的一聲摔進如蝼蟻般密密麻麻湧過來的兵鋒當中。
“右段城牆,敵軍站上來了——”
正将點燃的檑木砸下城頭,遠處傳來高喊的聲音,張遼遇到正搭弓的一員将領,向來溫和謙虛的身影此時發出怒吼:“怎麽回事?高順呢?他的陷陣營呢!!”
曹性不是掙脫不了對方的力道,而是一邊的肩膀被飛上來的亂箭射中,已經沒有過多的力氣用在别處。
“不知道...一個時辰前,就說上來,現在還沒見到.....你快過去把那邊...趕下去啊——”
到的此時,個人的勇武在這樣的殘酷凄烈的戰事中,顯得微不足道了。
之後,隐約聽到那邊發出高喊:“援兵來了!”
視線過去的那邊,一個全身批甲的将領帶着數百人築起一面面鐵盾,轟然撞去那邊站上來的關東聯軍,鐵槍自間隙捅了出去,翻起一道道血花。
“收——”
槍陣齊齊拔出血肉,屍體倒下,後方補上來的聯軍士卒揮刀劈斬,梆梆響起在鐵盾上,一瞬,那邊聲音再起:“刺!”
更多的身影倒下,那位沉默内斂的将領拔刀高吼:“把他們推下去。”
鐵盾後面,上百道身形發出“吼!”的悶聲,頂住前方的同伴,腳下陡然發力,十多面盾牌猶如一面無法逾越的牆壁擠壓了過去......
兵鋒還在蔓延湧上城頭。
......
城牆下,袁紹看着不斷翻滾落下來的士卒,捏了捏拳頭,就要舉起來,旁邊一隻大手伸過,按住他手背。
“此時收兵,功虧于潰,你要讓士兵的血白流嗎?”
這邊,袁紹轟的站起,将那隻手掙脫開,盯着對方:“就因爲流的太多...兵心會散的!”随即,招來傳令兵,“鳴金收兵——”
曹操有些失望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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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軍退了...敵軍退了...”
城牆上發出高呼,張遼虛脫的坐在一灘血迹裏,周圍興奮的呼聲中,夾雜着頻死的呻.吟與慘叫,不遠一個失去胳膊的士兵在地上翻滾,發出毫無意義的哭叫以及怒罵。他坐了好一陣,一名親兵跑了過來:“呂将軍來了...”
張遼被攙扶着站起來,呂布登上了城頭。
“文遠...恐怕我們要放棄汜水關了。”立在一具屍體前魁梧的身形,垂下頭顱。
“怎麽回事?”張遼搖搖晃晃了一下,走過去,拉着對方,“隻要入駐荥陽的太師帶着援軍過來,關東聯軍休想踏進洛陽半步的...怎麽...說走就走。”
“啊......”
呂布怒吼出聲,一拳轟然打在牆壁上,磚石迸裂出細紋,他咬牙道:“我也想知道到底是爲什麽......爲什麽帶着十萬将士的董卓調頭就走了!”
憤怒咆哮的聲音遠去城牆,走動的、哀嚎的、未死的身影沉默的望過來,無數的士卒看着這一幕。
名叫高順的将領走上來:“将軍慎言。”
“你滾開!”呂布一把将他推去旁邊,披風揚起,又是一拳砸在牆垛上,閉上眼簾,展示他勇武的舞台,怎麽就這麽短暫......
“啊啊啊啊啊啊——”
如受傷的猛獸,站立城頭朝着遠方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