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其實不想當這個皇帝……我就是一個貪玩的人…擔當不了大任,可窦家的人…逼着我坐…不坐不行的啊…要死人的……那年朕才十二歲,什麽都不懂,就坐上來了……”
帷帳裏,正當壯年的皇帝,眼眶深陷,已經沒有多少了神采,青灰的雙唇微抖着,斷斷續續的說話,回憶起了一些記憶,枯瘦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潤。
“…十五歲的時候…立了一個皇後,她真的很美……可惜她的性子有些差了……漸漸朕也煩了她……五年後,終于也死了….朕這二十年裏,想來最對不起便是她……”
這位皇帝,起初不過是外戚大将軍窦武以及其子窦妙選中的皇位繼承人,那年不過十二歲的孩童,繼位後的八月就迎來第一場政變,外戚窦氏一族被宦官滅族,又三年後,立宋氏爲皇後,最後又被他廢除,死于暴室。
在位二十年,做過了許多的錯事,各地的叛亂,嚴苛的暴稅,事實證明他确實不是一個好皇帝,同樣也算不上一個好的父親。
安靜的寝宮,低聲的抽泣,龍榻上安靜的身影,定格了許久,終于又動了一下,微微擡了擡臉,他虛弱的睜開眼睛,低沉簡單的聲音。
“阿父…朕要死了……”
下方,頭發已經花白的宦官擦着眼淚在地上爬行來到榻前,握住伸來的枯手,聲音哽咽:“陛下…奴婢在的。”
劉宏渾身使勁的抓了抓他的手,嘴唇嚅動,竭力發出最後的聲音:“朕之後…立…立…皇子…皇子…”
“陛下——”陡然間,一道女聲悲戚大喊出來,撲來的窈窕雍容身影正是之前進來的皇後何氏。
她來到榻前搶過皇帝的手時,劉宏陡然被人打斷,驚了一下,怒瞪着眼睛看着那哭的梨花帶雨的女人,青筋在脖子上鼓起的一瞬,口大張起來,“啊!”的一聲,生命的痕迹從他身上抽離。
舉起的手無力垂了下來。
“陛下啊——”
哭聲在殿中響了起來,張讓、趙忠等人嚎啕大哭,捶打着地面,而已是西園八校的上軍校尉蹇碩滿臉淚水,咬牙切齒的看着伏在龍體上的女人,死死捏拳。
中平六年四月中旬,劉宏在南宮嘉德殿駕崩,到死也未說出立誰爲後任皇位繼承人,隻得遵循立長的傳統,立皇長子劉辯爲帝,這中間也有過一次宦官密謀除去大将軍何進,立皇子協爲帝完成先帝劉宏的遺願,不過這次被人告密,讓何進躲過一劫,讓他越發有了想要除掉宦官的心思。
天風卷過春天的尾巴,嫩綠的枝桠深了起來,五月入夏,知了破土爬上蒼翠的樹軀啼鳴起來。
一道身形自從大将軍府邸走出,身材修挺偉岸,頗有威儀,此人走出何府,陽光傾瀉下來,照在臉上,色如沉玉,剛跨上馬匹,身後一道聲音響起:“袁本初這是出了什麽計策,急着離去啊。”
被叫袁紹的男子回頭,不遠處,一道身影背負雙手,嘴角帶着玩笑的意味正走過來,在馬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一路走走?”
袁紹拱了拱手,将缰繩拿在手裏牽着馬而行:“孟德這是找我何事?”
“明知故問。”曹操擡手指指對方,看着遠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一下,開口:“大将軍做何定計?”
那邊,牽馬的身影轉過頭來,笑了一下,目光看回前方,變得銳利:“大将軍心思多疑不定,多日與衆人合計亦是無果,不過近日便是有了一些決心。”
“哦?”曹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繼續說,曹某也想聽聽。”
袁紹微微停了一下腳步,又繼續走動,聲音低下:“召前将軍董卓入駐上林苑、太山王匡,東郡太守橋瑁、并州刺史丁原入京。”
這邊,曹操雙手交疊,表情嚴肅下來,一雙細眼陡然阖上,牽馬的身影有些詫異的停住等他,待有旁人過去後,他方才睜開眼看着袁紹,聲音低緩響起。
“本初這是嫌不夠亂啊,王匡、橋瑁平庸之人,丁原爲人粗略有些勇武,可尚不粗野。但是那西涼董卓,聽聞性情暴虐殘忍,手下也俱都是骁勇善戰之士,如今帝幼,宮裏又有隐患,此時招來惡狼,大不妥。”
袁紹沉默片刻:“孟德且不知閹宦把守禁軍五營,又欲行廢立之事,怎能不急?”
“那也可徐徐圖之,豈能火上澆油。”這邊,争執的聲音大起來。
“我不與你争辯,來日且看就是。”袁紹說的這句,便拱手辭别,拉着缰繩轉身離去。
街上人來人往,陽光鋪開頭頂,曹操歎了一口氣,望着遠去穿行人群的背影,氣的猛跺一腳:“漢之名,亡你等手裏!”
……
長風吹過萬裏。
右北平,皇帝劉宏駕崩的消息尚在路上,夏天的第一場雨在這裏下來了。
鉛色的雨幕裏,大雨嘩嘩落在透着燈光的帳篷上,裏面中間坐落案幾後面的披甲白毛領的将領在油燈下翻看布絹上面的字迹,眼中滿是贊許,微微點頭。
帳外,腳步踩着嘩嘩的積水聲,聲音到了帳口,随後掀開帳簾,一名下颔一撮胡須的漢子帶着雨水進來,拱手:“大兄,你找舍弟?”
公孫瓒招招手讓他坐下,然後起身将那布絹遞過去。
那人正是公孫瓒的從弟,公孫越,他翻看幾遍,驚愕的擡頭:“可是數年前被……嫂嫂…她賣去……”
大帳内,走動的身影揮手打斷他:“是的,那天續兒回來與我說起這事,心中就有懷疑,便找人雁門郡那邊打探…我這個兒子出息啊……太像我了。”
“大兄的意思……”
上方,公孫瓒冷笑呲牙,一拳砸在案幾上,目光兇戾:“呂布算什麽,我公孫家的人豈能讓人欺負,從我私兵裏挑撥一千騎過去,你親自交到我兒手中。”
“是——”
公孫越抱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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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過屋檐,形成珠簾,嘩嘩的響着。
公孫府邸上,女人慵懶的聲音響起屏風後面:“關長史,事情辦下來了吧。”
“已經收買了一些人,到時他們會尋機會動手,”對面拱手的身影五十左右,白面短須,谄媚恭維:“還是夫人目光如炬,此事定能萬無一失。”
屏風後面,女人嬌笑起來,身影轉過走出,關靖趕緊躬身下視。劉氏望着門外屋檐挂起的雨簾,沒有了往日的慈祥,“匈奴那裏都不能弄死他,這次就我自己動手了,讓這個賤種和他母親一起去做個伴吧。”
關靖暗自歎口氣,頭埋的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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