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雲無蹤臉上挨了一巴掌，卻不敢有半點怨言，擡着頭“可憐兮兮”的望着父親。
雲昊天看到雲無蹤這個樣子，雖是鬓發霜白，依稀當年那個調皮孩童的模樣。
小時候可愛，大了、老了竟是這副德行！
“爲什麽要做這畫蛇添足的事情？”雲昊天一臉的“怒其不争”。
雲無蹤紅着臉道：“因神子白無忌的事，宗主已然對兒子不滿，所以，兒子想做些事讨好宗主。”
雲昊天怒道：“讨好！讨好！你一輩子就知道讨好人，什麽時候你才能立起來？”
雲無蹤道：“我又比不了大哥！”
“你！”雲昊天很想再踹雲無蹤一腳，道，“你不提你大哥還好，提你大哥我就更氣不打一處來。你大哥小時候人人說他愚直，你小時候人人說你聰明，現在看來，就是這份聰明害了你！”
雲無蹤跪着不吭聲，隻要父親還罵他，一切都好辦。
五雷門三人毫發無損的從洞天出來，最後還得了第三名，這些都不打緊，雲無蹤眼力不會差，看出王鳴的武道修爲絕對可以吊打他。
王鳴武道修爲進速太快，雲無蹤有些害怕。
吳法天宣布排名，獎品發下去，五雷門三人喜氣洋洋回去，然後發現他們同門師弟一個殘了，一個廢了，他們會做出什麽事來？雲無蹤不敢想。
别人多半忍着，雷蠻做事，特别是五雷門，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作爲外務長老，雲無蹤不可能一天到晚躲在宗門内，那王鳴又狡詐，若是放出什麽刺激人的話，傷及整個白雲宗的臉面，雲無蹤就躲不了。
所以，雲無蹤來找老爹，把他做過的一五一十說清楚。
雲昊天罵了一通，道：“算了，你回去閉門思過，有什麽事爲父來處理。”
雲無蹤重重地磕三個頭，擡起頭已是老淚縱橫，帶着哭腔道：“讓父親失望了。”
說到“失望”，雲無蹤鼻涕都噴出來了。
雲昊天揮了揮手，道：“去吧，反正對你我也沒什麽想法，平安就好。”
雲無蹤感覺到老父發自内心的悲涼，心裏面也禁不住一陣難過，又重重磕三個響頭，道：“兒子這就閉門思過。”
雲無蹤下了青雲峰，不敢回越州的府邸，哪怕那有嬌妻美妾，暖床美酒，徑直回他的小丹山。
小丹山就在青雲峰東邊，山頂平着青雲峰的山腰。兩山的姿态，就像是兒子依偎着老父。
雲無蹤有一陣子沒回，石闆路上野草橫生，可見小丹山的雜役也沒有用心做事。
雲無蹤想吼一句，然後抽鞭子，話到嘴邊卻感覺到意趣闌珊。
院門有守門的雜役，倚靠着石柱睡着了。
雲無蹤打開門，守門雜役驚醒，見是他吓得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
雲無蹤沒理雜役，推門進去。
院落很大，沿着院牆是兵器架，兵器架旁還有巨大的石球與玄鐵打造的巨鎖，地闆上巨石鋪就，可以看見一個個人站樁陷進去的痕迹。
雲無蹤腦海浮現出大哥經常精赤着身子在這修煉的樣子。
他經常笑大哥笨，他一學就會的招式大哥要反複很多遍。
小時候很多人都誇他，背地裏笑話大哥。偶爾，雲無蹤爲大哥抱不平，痛打了那些笑話大哥的，其實他心裏也是笑話大哥的。
雲無蹤雖然比大哥小十歲，但是他比大哥更早突破武道五重武魂境。
再過了五年，大哥總算突破了，而從那開始，大哥武道修爲進速就不一樣，很快超過了他。
到現在，雲無蹤依然勉強是武道七重初階，而大哥離家遊曆天下的時候已經是武道八重高階。
過去是大哥仰望他，而現在是他仰望大哥。
前後反差太大，雲無蹤感覺受不了。
又有人說，他大哥注定是會成就武神的，而且有一種傳言，大哥可能是近百年白雲宗最可能成就大武神的。
雲無蹤頓時失去了武道向上之心。
不管他多努力，拍馬都趕不上大哥了。
他需要努力什麽？
他雲無蹤，有老爹老牌武神，還有即将成爲武神的大哥，有這兩個強大依靠，還辛苦修煉那就太傻了。人生是用來享樂的，而不是用來受苦的。
老爹現在全部希望都寄托大哥身上，而對于自己，隻求平安，雲無蹤既覺得心酸又覺得慚愧。
現在奮發努力還來得及嗎？雲無蹤腦海裏一閃念，連忙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他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别折騰了。從根子上，他愛現在的生活。
至于五雷門的麻煩，雲無蹤覺得上門尋仇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是白雲宗。
雲無蹤在石階上撩衣坐下，擡頭望天。
從當這個外務長老起，雲無蹤就不斷惹麻煩，事後都是老父在後面擦屁股。
這一次，不會跟以往有什麽不一樣。
再大的麻煩，有個武神的老爹都會幫你解決。或許就是因爲有這麽一位老爹，還有跟老爹一樣強的老哥，雲無蹤才這麽不思進取的。
雲無蹤想起王鳴，這小家夥跟自己完全相反。
五雷門在雷城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百年來就沒有順過，偏偏讓這顆小豆芽從石頭縫裏長出來了。
野蠻生長，不管不顧，雲無蹤有時候會發覺自己其實是很欣賞這顆小豆芽的。
想着想着，雲無蹤就咧嘴笑了。
守門的雜役透過門縫看到雲無蹤的笑，吓得一哆嗦直接趴倒在地。
雲無蹤笑聲由無轉有，由小轉大，震得瓦礫嗡嗡響。
哈哈，六十歲沒突破武道七重的大有人在，他雲無蹤所取得的成就已經是别人難望其背。
一天之中，雲無蹤會有那麽片刻覺得自己天上有，地上無，但更多的時間是覺得人人都比他強，所以他的笑總算帶着谄媚和讨好的意思，現在他的笑，内裏帶着一絲歇斯底裏的狂傲，跟父親與看起來憨厚的大哥一樣。
雲無蹤眼神恍惚，好像看到院中的他跟大哥小時候修煉的場景。
一開始是他絕對的占上風，大哥不屈不饒，傻傻的憨憨的；後來是大哥占上風，雲無蹤見勢不好立刻抱頭認輸。
大哥現在在哪來？
大哥突破武神沒有？
是小武神還是中武神？
……
鬓發微霜，颌下胡須翹翹，面上額頭多笑紋的一小老頭，此時此刻，露出孩童一般的迷茫之色。
羅浮宗，青蓮山，醜時。
一葉碧舟出現在峰頂，花因羅衣袂飄飄，淩空虛渡，躍上碧舟，朝顧盼兮揮揮衣袖。
月光投下，在花因羅周邊泛起一圈光暈，美輪美奂。
哦，不！
在顧盼兮心裏眼裏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花因羅擁有滿滿“大婦”範兒。
花因羅殿上說要閉關，恐不能參加帝都大比，被王鳴當場勸轉。
顧盼兮邀花因羅一起返青蓮峰，說青蓮峰靈氣充沛，不比孤芳宗山門差。
花因羅卻告訴顧盼兮，她還是得回去，不過她會在帝都大比之前出關。
花因羅說話的語氣淡淡，跟大殿上不一樣。
嚴格說，花因羅在雲霄大殿上的表現，有一點點失态。
她有些急，而且有那麽一點不自信。
鳴哥說的那些話再直白不過，但顧盼兮覺得話裏藏着話，他與花因羅兩個在打機鋒。
所謂打機鋒，就是說兩個人之間才聽懂的話，不需要再解釋，二人心意相通，瞬間明白。
顧盼兮沒猜錯。
王鳴沒說出的話花因羅懂，那就是你花因羅着急閉關，說明在白雲洞天有了不得的收獲，很容易就懷疑你花因羅也上了仙山。
而說恐怕來不及參加帝都大比，就是透着心裏不自信，不能完全駕馭九品仙蓮。
仙器高高在上，你有半點不自信，煉化之際就會出問題。
花因羅點撥過王鳴，王鳴也點撥回花因羅。告訴她，我看好你，相信你絕對能在帝都大比之前出關。
花因羅隻需要外在這麽一點，立刻就明白自己身在局中沒有外人看得通透，信心自然生出。
這就是道侶，相互參照、點撥，互爲師生。
顧盼兮知道是因爲鳴哥說的話，花因羅心神有了轉變，苦惱的是她搞不明白，于是沒來由心慌。
以前老覺得青梅竹馬信心滿滿，王鳴又是小小五品武門的少門主，現在，她不這麽笃定。
不經意的對視一眼，以前的深情厚誼，有可能瞬間土崩瓦解。
師父告訴顧盼兮，女子修煉武道最大的障礙不在于身體比男子先天弱，事實上女子身體也有優勢譬如更精巧，最大的障礙在于情愛。世間的男女，女人總是會比男人愛得更多一些，更深沉一些，往往沉溺其中，如此怎能修煉好武道？
師父還說，這世間的女子有一類是例外，總是男子先愛上她們，因爲她們是天上的仙女。
顧盼兮記得很清楚，當時她很天真的問越國有沒有這樣的女子。
師父很笃定的告訴她，有！就是遠在花國的孤芳宗女子。
孤芳宗女子高傲、冷豔，對男人從來是不假顔色，而男人卻總是趨之若鹜。
君王不愛江山愛美人，愛的就是這等美人。
顧盼兮因此心裏種下一顆小種子。
在見到花因羅後，顧盼兮這顆小種子鑽出土面發芽了。
一方面她受攝于花因羅的冷豔，這如同空谷幽蘭、月中仙女一般的女子，的确擁有一種壓倒一切同性的強大氣場。
另一方面，琢磨越女劍越深，顧盼兮越發覺得此劍不可思議，而直覺告訴她，花因羅已經越女劍大成，修煉的是素女劍，甚至有可能是玄女劍，這樣的女子怎麽不讓顧盼兮有仰之彌高的感覺。
顧盼兮有些服了，而正因爲有些服了，她心裏又有些小怨恨。
然而，她能怨誰呢？
清水河裏照雙影，總角懵懂不曉情。
春風拂柳遠山青，阿郎忍看花娉婷。
看着花因羅遠去，不知怎的，顧盼兮忽然很懷念王家村村前的那條清水河。
她跟王鳴就是因落入清水河而結緣，兩個人也的确是相依着在河水看兩個人的影子來着。
很好玩很有趣，然而每每都是因爲她顧盼兮打出水花而結束。
顧盼兮抿着嘴笑，然而往事隻是回味。
怪不得鳴哥，他肩負了太多。
唉呀，好苦惱啊，顧盼兮皺了皺眉頭，模樣具有小女生的可愛。
怎麽辦，什麽都不管就練劍該多好？！
對！顧盼兮心道練劍啊！
碧舟遠去，化作一點，最終消失，顧盼兮在青蓮峰峰頂舞劍。
不是越女劍，也不是羅浮宗門内任何一種劍法。
劍光迷離，如夢如幻，顧盼兮身心通透，與劍一體。
漸漸，顧盼兮身法飄逸迅疾，卻又不是猿跳的身法，月光之下就見劍光裹着人影，人影催動住劍光，松濤陣陣爲之和，光影灼灼爲之照。
劍光中還帶着聲，不是龍吟虎嘯那般而是一曲訴衷腸，聞者莫名落淚心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劍光人影停住，顧盼兮臉上有淡淡的淚痕。
“此劍名爲往事劍。”顧盼兮說了一句後頓住，然後又道，“亦名不可追劍。”
月光如水，顧盼兮心中有淡淡的悲，淡淡的喜。
一門屬于她的劍法，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