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張潇在花園外面的一角找到了鹿赤。鹿赤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張潇走上前去說道:“你在這幹嘛呢?走啦,回家了!”
但鹿赤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張潇好奇地将目光投向鹿赤鎖定的目标,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她的長發散下,像是一片流動的瀑布,面容十分清秀,眉宇間盡顯溫柔,隻是她太瘦了,巨大的病号服就像是一個大麻袋一樣套在她身上,上身披着的棉服将她的臉顯得更小巧了。可惜的是,她的右腿大概是因爲發生了什麽而被截肢了,寬大病号服的褲腿在風中空蕩蕩地擺着,她拄着雙拐吃力地在石子路上走着。
“你認識她嗎?”張潇問道。
鹿赤沒有說話,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而後調轉了身體,說道:“走吧,回家吧!”
張潇感到莫名其面,自言自語道:“真是人格分裂,有病!”
夜裏,張潇躺在床上剛剛要睡着,隻聽一陣狂躁的敲門聲,讓他瞬間驚醒。
“張潇!張潇!出來!”鹿赤在門外嚷嚷着。
張潇極爲不情願地爬了起來,打開門,說道:“幹嘛啊?大哥,我剛要睡着。我明天還要去上課呢!”
“陪我喝兩杯!”鹿赤一直手拄着門框,向張潇下了命令。
張潇撓了撓頭,不情願地說道:“我不去!我明天還上課呢!”
阿凱指着張潇,“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拖到深山裏去喂狼!”
張潇無奈地轉過頭,隻好迷迷糊糊地走到衣櫃旁去穿衣服,他一邊穿着衣服,一邊自己叨念着:“平常誰都沒你能睡!小曼說你一睡就能睡過好幾代文明,今天怎麽跟打了雞血似的!”
等張潇整理好後,走出了自己的房門,打着哈欠對鹿赤說:“走吧。”
鹿赤坐在沙發上,早已将啤酒白酒紅酒統統拿出來擺好了。
“去哪?坐下來喝酒。”
張潇撓了撓頭,而後失望地将自己摔在沙發上,“你早說啊!在家喝酒的話,我還穿什麽衣服!”
鹿赤一言不發,悶悶不樂,自己倒了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
張潇還是頭一次見到鹿赤的這個樣子,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很好笑,于是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笑什麽?”鹿赤很不耐煩也很不爽地問道。
“我覺得你有心事的樣子特别好笑,你是不是失戀了!哈哈哈哈!”張潇覺得自己這機智的一個玩笑,更顯得氣氛好笑的,幹脆便放肆大笑。
鹿赤根本就沒理會他的玩笑,沒有說話,他陷入了很深的沉默。
張潇覺得不對勁,空氣裏到處都是尴尬的氣氛,于是試探着問道:“那個......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今天你在醫院看見什麽了?”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一條腿的女人啊?
鹿赤等到張潇說“一條腿的女人”時,忽然停住了,他苦笑了一下,而後将酒杯裏的酒一口喝下,而後徐徐放下酒杯。
“也許是在逃亡的時候,我和铋逃到的那個荒島裏黑海太近,它對我能量的侵蝕太大,後來我逃離荒島,來到人間後,每隔一千年我身上的能量和法力就會消失,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就會睡上一段時間,有時候是幾百年,有時候可能需要幾千年。睡醒後,我身體裏的能量和法力就會重啓,所有的能量便就都能回來。大概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個時代被後人稱之爲五胡十六國時期,天下被分割,各個政權湧起,各國邊境戰亂不斷,那個時候,我身體裏的能量正在慢慢消失,但那個時候也是獵眼族後人最多的時期,他們分布在各個國家尋找我的下落,所以,我必須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睡覺休息。不料,在我的能量和法力幾乎全部要消失了的時候,有一位獵眼族的後人找到了我。這位獵眼叫四俞,他自幼便開始訓狼,與狼同吃同住,有着駕馭狼的能力。那一日四俞馭狼來追我,我與那狼群厮打,而後逃到懸崖邊,無奈跳崖而逃。由于能量的減弱再加上受傷嚴重,我當時的身體與普通人無異。我以爲我就這樣死了,可誰知我的身體最後竟挂在了樹上,正趕上西秦公主乞伏吉安帶一行人馬從崖下路過,她便派人将我救下。我醒之後得知自己在西秦皇宮之中,想這到底也算是個不錯的栖身之所,便在此暫時住下。後來,我開始和吉安讨論曆史、軍事和政治。她反對殺戮和戰争,她說漢武大帝一世英名全部都毀在他的好戰上。她與我彈琴舞劍,我們暢聊史今。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孩子像他一樣聰明,也從未見過一個女孩子像她一樣單純而美好。爲了能多看她一眼,我甚至不想去睡覺修複能量,那時候我想如果我不是鹿赤,她不是吉安公主,我們不過是兩個普通人,就這樣過此一生該有多好,我發現我竟然愛上了她。可是,很快,我在西秦皇宮的消息被夏國朝臣公孫彥得知,他也是獵眼族的後人,于是他谏言夏國國主赫連定攻打西秦,赫連定受公孫彥蠱惑而出兵攻打西秦。那時吉安的哥哥乞伏慕末沉迷女色不理朝政,西秦大敗,吉安倔強,領兵出征。公孫彥于兩軍作戰之初送使者前來,如若吉安公主交鹿赤以夏,夏便當即退兵。我記得那一夜于軍營帳幕中吉安望着我時那堅定的眼神,她說:吉安不悔,吉安永生不悔。我爲了讓吉安不讓吉安爲難,私自出營,卻被吉安捆綁回來。吉安帶領軍隊抗戰到天亮,到處都是死屍,西秦的皇宮一片狼藉。我永遠都忘不了她躺在我懷裏與我告别的眼神。”
鹿赤的眼角泛起微弱的光,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他開始哽咽,然後大口地喝着酒。
“吉安爲我而死,西秦爲我而亡。她死後,我将她的屍骨送往西域,她最想去的地方,挖墓下葬,在墓中守了她十年,直到我的能量一點點耗盡,不自主地閉了眼睛。我躺在她的棺木身旁,那是我這一萬多年來,睡得最安穩的覺。後來我這一睡便是一千年。我錯過了她的幾次轉世。這一世,我終于找到她。那是七年前,她這一世的名字叫夏暖,她二十二歲。她看起來和幾世前一樣,那麽美,又那麽倔強。可是那時的她身邊有一個和她很相配的男人。她看起來滿眼裏都是幸福,那眼神和一千多年前她看着我時是那麽相似。那時候,他們在準備結婚,裝修房子,試婚紗,她每一天都歡天喜地的。我的心很疼,那時候,我成了黑市酒吧的常客,那時候的酒保爲我研制了一種酒叫情歸何處。我拼命地告訴自己,她值得擁有幸福,不管這幸福是誰給的。後來,我離開了黑市酒吧,我再沒有去打擾過她。可是今天,我卻在醫院裏看見了她。我恨我自己,這七年來,爲了不打擾她的生活,我沒有去看過她。她到底經曆了什麽?爲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