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手中折扇一停,面色微變,心中一沉,忽然起了不妙之感。
哪怕是那鎮得山河俱寂的一劍,都沒有讓她失态,反而是這一句話,讓她心生不妙。
并非是因他說的手中之劍,而是那“二十萬侍衛親軍”幾個字。
她還想盡力不讓自己顯出異樣,城上花恺已經笑道:“怎麽?小姑娘,你不會以爲自己抽調了這拱衛京師的二十萬大軍,真能瞞盡天下人耳目?”
這話聽在衆人耳中,那些江湖武林中人并沒有聽出什麽,隻是奇怪這侍衛親軍又有什麽不同,這個元人郡主又爲什麽聽了這話會顯得有些緊張。
但聽在楊逍等少數幾個明教高層耳中,卻是不同了。
這些年來,明教早淡出武林紛争,一心反元,身爲領導之人,于兵事一道又怎麽會不懂?
尤其是楊逍,他的天資才情,無論放到哪裏都不會黯淡。
他很清楚如今天下的情勢。
江南一帶,如今已幾乎盡入明教之手,天下烽煙四起,鞑子朝廷四處救火,早已風雨飄搖。
唯有鞑子的京師大都,周邊有幾十萬大軍拱衛,尚算安定,其中有二十萬,就是大都的侍衛親軍。
若是眼前這二十萬大軍,便是從大都抽調而來,那鞑子京城就隻剩下數萬戊守軍隊,于如今情勢來看,已經是空虛之極。
而此時,明教麾下義軍,正有朱元璋、常遇春、徐達三路齊進,攻伐山東。
沒了這二十萬大軍,山東後方無軍可援,要攻下來是指日可待。
一旦攻入,更可由此長驅直入,揮軍直逼大都,而此時大都空虛,滅元大業,幾可一戰而定!
難怪這鞑子郡主如此緊張。
這時趙敏還待強撐,花恺的一句話,卻将她的僥幸打破,心中既驚又懼。
“你也是厲害,先是挑撥中原武林爲你前驅,而後破釜沉舟,掩人耳目,抽調這二十大軍,強攻光明頂,若是真讓你成功,天下義軍怕又要陷入四分五裂之境,你元廷至少還能延數十年國祚。”
花恺目含贊歎:“區區一介女兒身,這等智計魄力,多少男兒也難及萬一,隻可惜,大廈将傾,又豈是人力可回天?”
趙敏深吸一口氣,手搖折扇,開口笑道:“本以爲劍神閣下乃世外高人,不沾塵世,無欲無求,想不到卻對這天下大勢,如此了若指掌。”
她心下大亂,嘴上卻不肯落下風,暗諷他六根不淨,看似逍遙世外,卻是野心勃勃。
之後啪地一聲合上折扇,臉色一沉道:“不過事已至此,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本郡主一聲令下,依然能教爾等一幹叛逆喪命于此!”
花恺搖搖頭笑道:“雖是膽魄過人,可終究是太過急功近利。”
“呵,看來你還是自恃依仗。”
花恺忽然笑容盡斂,腳下足尖輕輕一挑一磕,那柄插在城垛上的長劍陡然飛出。
無邊氣勁乍然消逝,球形氣罩沙彌無形,漫天箭矢當空掉落,白虹劍化作一道白虹,穿出亂箭,直朝着趙敏所在方向飛射而去。
所有人都是一驚,因爲這個鞑子郡主并非對這位傳說中的劍神毫不在意,反而是忌憚萬分,在說完那句話後,已回轉大軍之中。
這樣飛出一劍,難不成是想如此穿過層層護衛、無數士兵,傷到那郡主不成?
這又怎麽可能?
衆人不過一念間,卻又見劍化虹而去後,那位劍神忽然一動,如随風擺柳,一道道虛幻的身影随着擺動,接連走了出來,将着城下的軍陣中飛射去。
一個,兩個,三個……
接連數十上百個人影,如穿花蝴蝶般闖入鞑子軍陣,人影閃動,左右飄忽不定。
元軍軍中軍官,在一驚之後,很快便反應過來,一聲令下,箭矢、标槍、長刀,全都向着那一個個人影招呼。
卻沒有一個人真的能擋住那些人影一步,無數人影如同輕煙般穿過一個個元兵,無論是刀槍箭盾,都碰不到、阻不得分毫。
“劍神七式,群龍無首!”
少林空聞大師蓦然驚呼。
自十年前,武當山集十二位少林高僧,與另外十二位絕頂高手,仍敗于這個少年之年,他們就無一日不記挂在心。
十年之中,花恺所創出的這七式劍法,也早已爲江湖所知,卻并不知真名,隻被人稱爲劍神七式。
而這一式群龍無首,正是七式之一,也是當年這個少年劍神,用以敗他們二十四人的一招,空聞等人,最是熟悉不過。
此刻看來,這一式比之當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更是神妙無方,心中不由驚佩與苦澀交加。
衆所矚目之中,隻是短短幾個呼吸間,就欺近了趙敏所在。
無數人影豁然彙聚,如百川歸流,合爲一人,身影由虛化實,清晰可見,他竟後發先至,穿過層層護衛,伸手握住了尚在當空疾飛的白虹劍,人劍合一,化作長虹,直射鞑子郡主。
此時離着趙敏已經不足十丈,元兵驚亂之下,在她身前豎起巨盾,壘起幾層盾牆。
隻是這時,已經沒有人懷疑,這些盾牆和剩下的元兵,還能擋得住劍神一劍。
城上所有人都提起心來,這一劍若是功成,光明頂這一厄,便就解了。
果然,事情也如他們所料,白虹劍過處,一面面巨盾如紙般被撕裂,趙敏蒼白的臉色已清晰可見。
“無量壽佛!”
就在白虹劍射至趙敏身前丈餘之地,已經再無遮擋之物時,一聲佛号,如驚雷平地而起。
趙敏身前,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個穿着大異于中原僧衆白衣僧人。
隻見他擡起右手,平平推出一掌,迎向白虹劍。
這白衣僧人,竟敢以一隻肉掌,迎向一柄名震天下的神劍
若說滅絕先前所用過的那招,從峨嵋九陽功悟出的掌法佛光普照,讓人避無可避,那麽這白衣僧人的一掌,就是讓人連躲避的心思都生不起。
這一掌,平淡無奇,卻似乎遮蓋了天地,蓋住了那化虹一劍的所有前路。
隻是下一刻,白衣僧人平淡如古井深淵的眼中,卻忽然泛起一圈漣漪。
花恺馭劍刺向他那隻肉掌,卻在兩者接觸之時,如泡影一般幻滅。
白衣僧人身後傳來花恺清朗的聲音:“和尚,你果然來了。”
僧人緩緩轉過身,看向臉色蒼白的趙敏,身後正持劍橫在她脖頸的花恺。
“無量壽佛。”
僧人聲淡如水:“鳴鶴在陰,其子和之。劍神七式,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