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從門後現出。
這是個頭裹包巾,一束長發如黑瀑般從中傾洩而出,斜搭在胸前,身上衣着樸素,隻有二十上下的年輕女子。
那隐藏在樸素衣着之下的,卻是個婀娜的身段,如弱柳扶風,當真是我見猶憐,臉上卻不見嬌弱,反而有種不願低頭的堅韌。
面目姣好,眉宇間隐現一絲媚态,卻又自有一股凜然難犯的清冷端莊。
嬌柔與堅韌,妩媚與端莊,這些全然矛盾的東西竟然都集中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她長相并不算什麽傾國傾城,隻能算是略有姿色,但是身上種種自相矛盾的氣質,卻深深地吸引着每一個見到她的人。
不用問,花恺都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年輕女子也同樣因爲如此俊美的人而略感意外,左右看了一眼,才朱唇輕啓:“你找誰?”
卻見眼前相貌俊美得不像話的少年臉上現出一絲驚喜,接着伸出一隻如玉般的手,纖長的五指掐動,嘴裏還念念有詞,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
年輕女子黛眉輕皺,心中略微不喜,這竟是一名江湖術士?真是可惜了,如此大好年紀,如此相貌,竟做了這裝神弄鬼之徒。
她以爲少年是上門哄騙的江湖術士,心中不喜,不欲多言,當下就想關上門。
卻聽眼前少年清朗道:“夫人且慢!”
女子黛眉一豎:“你這少年郎好不知禮,我乃閨閣中人,怎叫我夫人?你且去吧,男女有别,不便多言。”
再次要關上門,但聽少年朗聲吟出幾句話,卻讓她如遭雷殛。
“蜀地有孤女,雲英已二嫁,颠沛逐流離,錯落王侯家。”
女子猛然擡頭,隻見少年笑意盈盈,看着她的眼中似乎能洞察一切:“夫人,何必自欺欺人?”
她壓下心中驚駭,語氣平淡地道:“你到底是誰?來此何爲?若是無事,恕小女子無法招待。”
少年眼含贊歎:“夫人果然非尋常之人,看來我沒有尋錯,夫人便是我所尋之人。”
女子胸前起伏,顯然心中不平,卻不顯于外,左右四顧一番,螓首輕揚,竟然隐有威儀:“你且進來吧。”
少年做了個道稽,随女子進了院子。
院門合上,女子緊走幾步,便蓦然回身喝道:“你究竟是何人?誰派你來的!”
少年見狀,隻是笑道:“夫人放我進屋才如此作态,便不怕我若真有歹意,夫人該如何自處?”
她冷笑道:“哼,你既知我是誰,當知此地暗中不缺守候之人,你若敢起意,隻要我高聲呼叫,定然叫你不能生離此地。”
“哈哈哈哈!”
少年朗聲大笑:“我既光明正大地來,自可堂堂正正地去,又有何懼?夫人還是莫要多慮,我乃純陽道宮之主,道号沖虛。”
“純陽道宮?你?”
女子并不遮掩自己的懷疑,她雖不知道純陽道宮,但是能稱道宮,必是道門重地,掌執者也必是道門高人,眼前之人也太過年輕,怎麽看都不像是有道真人。
不過她心思非凡,也不追問:“且當你便是什麽道宮之主,你來此作甚?”
這位沖虛道長道:“尋你。”
若是别人,女子便要當他是登徒子,在輕薄于她,可她在少年臉上看不到半分淫邪之念,反而眼中似隐有湛然神光,真有幾分道家出塵之意。
便隻淡聲道:“尋我何爲?”
沖虛不答反問:“夫人可信天命?”
女子不語,隻是面現冷笑,答案不言而喻。
本以爲他無法再騙下去,會因此羞惱,卻不想這人隻是輕輕一笑:“不信便對了,天道至公,又哪裏有閑情定區區凡人命數?隻是雖無天命,卻有人道,萬事萬物,自有其道,人之一言一行,雖無定數,也有迹可尋,這便是凡人常言之命數。”
女子雖覺他的說詞有些新奇,卻不置可否道:“哦?那小道長此來,就是要爲我算命不成?”
“是,也不是。”
“既然有是,有不是,那小道長便先說說這‘是’吧,我這命數究竟如何?”
沖虛笑得高深莫測:“小道先前所說四句谶言,還有下半阙,夫人可要一聽?”
女子淡聲道:“請說。”
“一朝重入帝王宮,九天落鳳舞,女主當臨朝!”
沖虛平平淡淡說出的一句話,當真便如九天驚雷一般,讓女子嬌軀劇震。
她是被吓的,兩眼圓睜,心道這個小道士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她雖然因爲那人,心中也曾有過些幻想,可也從來沒有過如此膽大包天、癡心妄想。
況且,這種話是能随意說出口的?不僅不能說,便是聽到耳中也是大逆不道,引來殺身之禍。
當下嬌笑道:“咯咯咯咯,原來是個失心瘋,行了,姑娘可沒有時間與你玩樂,快離去吧。”
沖虛也不惱,隻是笑道:“也罷,想來讓夫人立刻信了小道是不能,此言暫且放下,小道再問一句,夫人難道不想與所愛之人雙宿雙栖,朝夕相對麽?”
女子此刻真的是心中顫抖,她心中所想所念,被人一一揭破,自會害怕。
不過,她也當真非凡,片刻工夫,就将所有心思壓下,平靜如初,看向沖虛的眼神也帶上了些莫名之色。
“道長究竟是誰?有何目的?”
沖虛一振衣袖,神情坦蕩道:“無他,奇貨可居耳。”
至此,他自認已經完成此行目的,也不再多言,作揖道:“小道言盡于此,夫人若有心,可至純陽道宮一晤,告辭。”
說罷,竟不理會女子的反應,徑自離去。
出了院子,沖虛回頭一看,笑了笑便一搖三晃地走了。
這沖虛自然就是花恺,他的道号也并非捏造,入門之時,老呂早已經給他入了門籍,隻是他嫌棄難聽,一直不用,這時既然要扮神棍,也就拿了出來。
這個女人不是什麽常人,想要蒙騙她怕是難得很,所以花恺根本沒有隐瞞自己的目的,隻是用一層神神道道的外皮包裝了一下,就直接擺到她面前,真真假假,隻要她心裏的某些念頭不死,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至于他胡謅的幾句谶言,嚴格說起來,也并不算是假。
因爲這女人就是有宋一朝,身爲女子之身,卻勝過無數帝王的一個婦人,也是當下唯一能與之前大敗大宋北伐大軍的那位遼國蕭太後,相提并論的婦人。
提起她,甚至可以将她與漢唐的呂武相提并論。
有這樣的人在,他就不信那個潘皇後還能蹦哒得起來。
話又說回來,裝了就跑的感覺,還滿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