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光洞照,永劫綿綿!”
在華麗身影說話之時,那尊女神已經出手。
手托金蓮,口吐妙音,如含天憲,雙眼兩道神光大放,照亮四方。
一時間,花恺隻覺心中沉沉,往日所爲一切違心、虧心、無理、無德等等難喧于口,羞于示人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電閃過而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湧起無邊的愧疚羞慚,恍惚中,隻覺罪孽深沉,難容于世。
突聞耳邊書聲朗朗,眼見紫氣重重,心中頓生清明。
花恺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手掌已經擡起,頓時渾身冷汗。
要不是置身疏樓龍宿的儒門華威之中,恐怕他現在已經自己了斷了。
看向燕赤霞,隻見他也是滿臉冷汗,一副後怕無比的模樣。
抹了把冷汗,幾下蹦了過來:“小子,老子都說了是神仙打架,讓你走讓你走,你偏不走!也算老子倒了血黴,碰上你小子。”
“金剛經!”
大胡子嘴裏不停,一手往懷中的劍匣拍下,一道金光飛射而出。
卻是一卷經文,在空中緩緩展開,環繞着燕赤霞與花恺二人周身盤旋舒卷。
佛光普照,梵音陣陣,将一切邪異都隔絕在外。
花恺看着飛旋的經文,不禁道:“大胡子,你到底是佛還是道?”
“什麽佛啊道的,都是狗屁!隻要管用,什麽大道小道,老子自行我道!”
“……”
花恺臉色發沉:“你行的什麽道别人管不着,可你當着一尊大佛和一個道門天驕的面,罵道佛兩家是狗屁,你是活膩味了?”
燕赤霞看了一眼遠處虛空中的百丈金佛,有些心虛地縮了縮頭,又不肯丢了面子,梗着脖子道:“佛是有了,你說的道門天驕在哪?”
花恺倒轉拇指,點了點自己:“你家小爺!”
燕赤霞滿臉大胡子抖了抖,一口濃痰啐出:“我呸!”
“……”
那尊女神見得自己神光,在那華麗身影的儒門華威之前,難進半步,更是有兩隻小小蝼蟻,全然無視神靈之威,旁若無人地嘻笑怒罵。
前所未有地怒意高漲。
金蓮浮光,妙音含憲。
“邪行妄違,積諸惡咎,重若泰山,死歸地獄,萬劫受殃,永無出期!”
一道道玄黑惡氣,不知從何處來,袅袅彌漫天地,那尊女神玉手一招,便都彙聚一起,如同山嶽倒懸,将那華麗身影、光影輪廓、百丈金佛,與花、燕二人,盡數罩在其中,蓋壓而下。
華麗身影淡然輕笑,手中劍鋒倒轉,抛出長劍,倒插在身前。
“萬代山河滿江紅……”
華麗長劍倒插,劍柄紫色長穗飄揚,劍鋒清泓如玉,流光泛紫,紫龍隐現,于紫玉般的劍刃上盤旋,随光遊弋。
順着劍刃,似緩實疾,沒入大地之中。
一點紫紅,由劍落之處,如水波漣漪,豁然蔓延開來。
大地變成了一片紫紅氤氲。
丹心熱血,華威至尊。
江山萬裏,盡在吾掌中一握。
滾滾氤氲翻湧,萬裏山河激蕩,無邊紫氣化劍,驟然從大地升騰而起。
紫劍如雨逆流,起自山河大地,逆伐天地間一切無道。
萬代山河滿江紅!
紫氣激蕩,丹心如劍,山河立定,萬代無疆。
“不——!”
天地妙音,罪業神光,玄黑山嶽,連同那尊手托金蓮的女神,盡皆消彌。
“你們會後悔的!”
“天帝重臨,人間染血!”
本有着無邊神威的一尊“女神”,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消亡,隻留下了一句怨毒的詛咒,在天地間漸漸消逝,就再無蹤影。
燕赤霞滿臉呆滞,完全不敢相信。
花恺也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這疏樓龍宿竟然這麽給力。
隻不過,他心裏并沒有多少驚喜,反而肉疼得要死。
這位儒門龍首出現就這麽短短的時間内,他本就不多的源力已經消耗一空!
看向那已經在慢慢消失的疏樓龍宿投影,不知是不是錯覺,花恺似乎看見他對自己露出了一個莫名的笑意。
……
一切之外,一切之中,有一處最爲玄奇的所在。
這裏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無往無來,無光無暗……
這是容納一切,無法描述的宇宙之海。
于“海”中的浮沉的某個世界中,一個華麗無雙的身影手撫白玉琴,仙音如水般流淌傾洩而出。
忽然雙手一頓,擡起一張雍容華貴之極的臉龐,雙眼漆黑如淵,似乎蘊藏着無窮的智慧,其中紫光流轉,似有紫龍潛伏淵海。
“不想四境之外,竟還有如此多姿……”
華麗的身影像是在感歎,又更像是……興奮。
……
花恺搖搖頭,按下心頭的古怪。
不是他不想探究,而是他明白,諸天萬界,什麽都有可能,該知道的時候他自會知道,時候未到,他也無能知道。
在那尊女神消失之時……
極西之地,昆侖冰峰。
三個形貌奇古奇絕的老道,仍在冰柱之上,一絲不動,似乎連呼吸也無,如千年冰雕般。
卻在這時,眼皮翻動,震碎點點冰霜滑落。
皓首披散,長須地拖地,身穿破舊道袍的老道,枯澀晦暗的瞳孔中盡是不解疑惑。
“侵蝕之力減弱了……”
其餘兩座冰柱上,長眉老道澀聲道:“怎會如此?”
白髯似虬的老道手捋被凍成鋼針一般的虬須,抹下一片片冰霜:“前陣子,我偷聽……咳!”
這老道左右偷瞥一眼另兩個老道,用幹咳聲含糊了過去:“聽那幾個徒孫孫說,前陣子,金光寺的普渡秃驢交代了後事,徑往泰嶽去了,不會是這秃驢自知大限将至,拼了老命把那老娘們給幹掉了吧?”
長須拖地的古絕老道拿眼一橫,肅聲叱道:“金光普渡乃佛門大德,有大智慧,大慈悲,不可無禮。”
“哪裏無禮了?他本來就是秃……呃,是是,大師,大師行了吧?”
“不可能。”
虬髯老道正喃喃嘀咕,長眉老道斷然否定道:“那……強留人間,掌泰嶽數千年,是‘天’留下的後手之最,豈是易與?普渡大和尚一身佛法雖深不可測,卻斷無此能爲。”
古絕老道凝眉閉眼,半晌才道:“不是‘她’,隻是一具化身罷了。不久前,似有人引天地共鳴,其氣浩然,能爲此者,隻有那位華先生,如此看來,該是那位華先生與普渡大師聯手而爲。”
“隻是那位華先生一介凡夫,如此一來,恐怕……”
“唉,可惜了。”
其餘兩人也是搖頭輕歎,他們自然也知道這其中後果。
……
除昆侖冰峰上的三個老道外,天地間也有不少存在,感知到了那一瞬間,天地間的變化。
有人震驚,有人疑惑,有人歡喜,有人驚怒……
隻是這一切,花恺都不知道,當然也不會關心。
他現在關心的,是回去怎麽向那小童交代。
那華仲道所化的光影輪廓,在那尊女神消亡之後,似乎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竟也化作星星點點的熒光,慢慢消失于天地間。
燕赤霞難得地正襟抱拳,躬身一拜:“送華先生!”
花恺也同樣拜了一禮。
他雖是“外人”,這老者也确是可敬可歎,何況花恺對他除卻敬意外,還有着一絲愧疚。
那點點熒光已幾乎消失無蹤,隻剩下最後一點熒光,竟然沒有消散,竟在這時,向着花恺飛射而來,在他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已沒入他眉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