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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甯在書房之中将禱詞寫下,将筆擱下,撫須一笑,顯是對此文極爲滿意。
這時下人來禀,淩生上門拜訪。
這位淩生便是居住在城外,昨日與他飲酒的友人,淩未已。
“哈哈,淩兄,你來了。”
下人将淩未已請了進來,周甯起身相迎。
淩未已看到周甯,似乎是松了口氣,便抱拳躬身:“周兄,小弟來向周兄賠罪來了。”
周甯急急将其攙起:“诶,淩兄何出此言?”
淩未已歎道:“小弟寒舍遠僻,黑石山中猛獸出沒,夜間更是兇險難測,昨夜小弟本該留下周兄,卻反将周兄置于險地,實屬不該。”
周甯大笑:“哈哈,我當何事,些許小事,淩兄不必挂懷。”
淩未已搖頭:“周兄有所不知,那黑石山中非隻猛獸,聽聞近日有一妖怪不知從何而來,盤踞山中,常于夜間出沒,擄掠人畜爲食,小弟昨日醉酒,險些誤了周兄性命,實是罪過。”
“哦!竟有此事?”
周甯驚異:“那黑石山既如此兇險,淩兄何不早早遷居,卻要住在這等險地之中?”
淩未已歎道:“寒舍雖陋,卻是先祖遺饋,豈敢厭棄?”
“話非如此,那地界如此險惡,此性命悠關之事,淩兄還是快快遷入縣中。”
周甯與他相識許久,早前便對這位友人住在那種地方有所擔憂,如今聽聞其中不家妖怪盤踞,更是憂心。
淩未已搖手笑道:“周兄不必憂心,不瞞周兄,小弟還有些家傳異術,尋常猛獸鬼怪,還是能應付一二。那妖怪我不去招它,它也斷不會輕易來尋我晦氣。”
周甯驚道:“原來淩兄還身懷奇術,相識多年,兄竟不知,真是失敬。”
如今朝堂腐朽,人間失序,魑魅魍魉,人心鬼蜮,層出不窮,自也少不了奇人異士之輩。
市井之間,志怪異聞并不鮮聞。
是以周甯雖驚異,卻也并不覺甚奇。
周甯一番驚歎,忽然拍手叫道:“哎呀,是了!”
淩未已訝問:“周兄何以如此?”
“淩兄,昨夜我于那黑石山中遇一少年,昏迷道旁,傷痕累累,我原先猜想,怕不是遇上了猛獸強人之流……”
周甯撫着須,面現疑色。
淩未已微微一驚,追問道:“莫非不是?”
周甯搖頭:“他身上傷痕密布,怕不有數十上百,不似野獸爪牙所留,也非刀劍斧兵所緻,我已請了幾位醫者爲其診治,卻都未能看出那少年究竟爲何物所傷,至今仍不見醒轉。”
“如今聽你所說,頗覺蹊跷,怕不是被那妖怪所傷?”
“哦?如此說來,倒也不無可能。”
周甯接道:“正是,我正爲此事憂心,淩兄既有異術在身,不知可有教我?”
淩未已本在沉思,周甯連呼幾聲再反應道:“哦,小弟倒是有幾分家傳手段,隻是未見其人,不敢誇言,可否容小弟前去一觀?”
“正該如此!”
周甯大喜,當即起身,在前引路,與淩未已一同行至偏廂。
廂房中,那少年正躺在榻上,身上污穢早已被仆從們整理幹淨。
淩未已一見那少年,同樣不免爲其相貌驚了一驚。
再一看他身上傷勢,果然非同尋常。
周甯關切道:“淩兄,如何?”
“周兄稍待。”
淩未已稍稍示意,便伸手探向少年脈門,待要用家傳手段一探究竟。
一絲微弱法力才從指尖探出,卻有一股巨力猛然将他震開,就如同少年體内潛伏着一頭荒古巨獸,不容人侵犯。
淩未已面色駭然,此刻他那觸碰少年的右手已經虎口震裂。
周甯大驚:“啊!淩兄!”
淩未已擺手道:“無事。”
“這……這究竟是……”
淩未已面上駭色未褪,看着床上少年随口解釋:“此人非凡人,适才不過是他自身無意識的自衛之舉。”
他雖說得尋常,其實心中驚駭異常。
此人髒腑如雷,一身氣血雄渾之極,哪怕昏迷不醒,也靈性自足,排斥一切異力,自主護身。
筋骨皮膜更是幾達無缺無漏,不可思議之境。
如同釋家佛陀金身、道門肉身成聖。
如此身軀,何物能傷?
莫非真是碰上了那老妖?
他正思慮間,周甯已急喚仆從爲他包紮傷口,“淩兄,那這少年可有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恐怕他這麽躺着讓你拿刀砍,你也難傷他分毫。
淩未已心中閃過古怪的念頭,嘴裏應道:“周兄且寬心,他看起來傷勢雖重,卻無大礙,恐是神魂受了震動,才昏迷不醒,隻需靜養些時日,他便自會醒來。”
周甯聞言,心懷大開,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淩未已歎道:“周兄還是如此宅心仁厚。”
“淩兄過譽了,仁義二字,乃我輩讀書人立身之本,既是行本分之事,又如何值得誇耀?”
淩未已走到門前,負手望天,許是天時将晚,天色昏暗渾濁。
搖頭歎道:“如今世道艱險,人間浩蕩,又有幾人尚存仁義之心?且知易行難,即便剩得些許,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時事不濟,周甯如何不知?也唯有歎息而已。
“人間事,人間平,人間自有人間道,效此兒女狀又于事何補?”
周甯歎了一句,看了眼榻上少年,道:“這少年郎既無大礙,便讓他好好歇息吧。我新做了一篇好文,正要請淩兄參詳參詳,随我書房一觀如何?”
“也好。”
兩人出門而去,喚了仆人在門外伺候,卻沒見到榻上少年眼皮抖動,半晌,赫然睜開了雙眼。
花恺猛然坐起,卻牽動了髒腑傷勢,一聲悶哼,嘴角溢出一絲血。
顧不上身上的傷,環顧四周,卻隻見自己竟是躺在一間樸素結淨的廂房中。
“我這是被人救了?”
摸了摸身上包紮的布條,從中洩出的濃濃藥藥味兒,他就意識到這點。
微微松了一口氣,又想到之前的遭遇,不由無奈一笑。
說起來也是倒黴。
他才進入這方世界,就碰上了一個老妖怪,這死變态一見了他,上來就咬。
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就大打出手。
這是他第一次對上妖怪這種東西,雖非毫無還手之力,卻打得極爲艱難。
這一戰,絕對是他所遇過的最兇險一戰。
偏偏在他想要用“下線大法”,離開這個世界時,卻發現空間竟在這時坑了他一把,次元通道無法打開。
打又打不過,跑又不能跑,他隻好拼命,底牌盡出之下,也隻堪堪将那死變态妖怪擊退,但自己也沒走出多遠,就氣力耗盡,支撐不住失去意識。
這一場無妄之災,實在讓他郁悶得沒處說理去。
他卻不知,自己這肉身氣血,對于這些妖精鬼魅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誘惑,不說像唐僧肉一樣,吃上一口就長生不老,成仙成神,至少也是大補寶藥。
如今卻隻好自歎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