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恺心神從石上的經文收回,意外地看着練霓裳。
練霓裳點點頭:“我要去完成我師傅的遺願,繼續她未竟之志。”
“你……”
你腦子沒病吧?
花恺噎了噎,怕她發飙,終究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因爲他聽她說起過,她的師傅淩雲鳳,哪怕他沒見過,也不由心生敬佩,恨不能一見。
淩雲鳳本名淩幕華,與天山祖師雖是夫妻,卻志趣相左。
霍天都醉心武學,一心融彙天下劍法,獨創一派絕學,在後世留下燦爛一筆。
于他來說,芸芸衆生,終日奔波勞命,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實是愚昧之極。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與他無關,唯獨劍法武功,才是他心心念念所在。
而淩雲鳳卻恰好相反。
這是個奇女子,當得起心懷天下、天生俠骨這八個字。
忍見家國禍亂,衆生疾苦,卻置身事外,非她所願。
管盡人間不平事,救世上可憐人,願以一己之力,爲天下蒼生盡一份綿力,否則練得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這才是這女子的心中所想。
本是天山之上的神仙眷侶,逍遙世外,羨煞世人。
但她甯願抛棄這一切,毅然闖入那滾滾紅塵,世間濁流,最終落得個孤獨逝去的凄涼收場。
對于這兩個人的選擇,花恺不知道如何評價。
霍天都有錯嗎?
恐怕沒有,人各有志,沒有誰規定有本事的人一定要心懷天下。
嚴格來說,花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隻求獨善其身,世人禍福與我何幹?
區别隻在于,霍天都是個萬年死老宅,他卻喜歡到處跑,爲一己好惡左右。
淩雲鳳錯了嗎?
也沒有,更沒有誰有資格規定,天下女子,就隻能在家相夫教子。
當爲沖天淩雲鳳,不做籠中金絲雀。
花恺做不到,所以他更佩服這樣的人。
她一生心願,隻有兩個,一是家國大義,天下蒼生;二是能與霍天都再厮守。
淩雲鳳已死,遺願隻是希望在她忌日,将她的遺骸送歸天山。
生前不同厮守,死後當要相伴。
可練霓裳卻說要繼續她的遺志,這就不是件小事了。
花恺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練霓裳斜了他一眼。
美則美矣,可是太冷。
花恺雙手虛按:“我錯了。”
練霓裳收回目光:“你沒錯。”
“啊?”
她目光湛然:“此次京城一行,見了太多高手,方知此前不過是坐井觀天,我往日裏引以自傲的武功,便連自保都難。”
“所以你想去求師霍天都?”
花恺明白了,這個心高氣傲的妮子是真受刺激了。
練霓裳昂首傲然道:“不,我師傅能創下反天山劍法,我也不會堕了她的名頭,我練霓裳也絕不弱于人。”
在她心中,終究對這個從未承認過的師公有怨氣,認爲自己師傅勞苦一生,晚景凄涼,與他有脫不開的幹系。
再加上她心高氣傲,哪裏可能會去求霍天都?
“我……唉……”
花恺本想說,我可以教你啊。
話到嘴邊還是化作了一聲歎息。
當初在明月澗,他們隻是以交流武功的方式,練霓裳才不知不覺間和他學了一套白骨爪,哪怕知道花恺身懷無數絕學,又有任她予取予求之意,她也不屑一顧。
現在她明白了自己遠不如人,更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
花恺皺眉道:“那你好好練功就是,令師之志,固然令人欽佩,可這不是你一人之力能爲。”
練霓裳笑了笑:“放心吧,我會量力而行。”
“好吧,既然這樣,我也不攔你了。”
這個魔女不像一般女人,性子拗得很,下了決定的事,估計這天下沒有人能讓她改變主意。
況且在他想來,她八成也就是像她師傅一樣,練練功,行行俠,仗仗義。
也就是苦逼點,也折騰不出什麽大事來。
這也未必是件壞事,總比她心裏想着那個卓一航,悲苦一生要強得多。
花恺隻能無奈道:“如果有事,你就去明月澗尋我吧,不要什麽事都自己死抗。”
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搭在她頭頂,揉了揉她那霜雪一般的白發:“記住了,别把你大哥我當死人,現在這世上,你不是舉目無親了。”
練霓裳目光閃動,竟然沒有拒絕他這種親昵。
她其實還有些事情并沒有告訴花恺。
熊廷弼的遺物是什麽,花恺不知道,可她知道,結合之前無情所說的事情,讓她想到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
私仇,國恨,都容不得她退避。
她知道隻要說出來,花恺必然要爲她出頭。
但她心中的傲氣,還有這次花恺因她負傷,都讓她不願這種事再次發生。
聞言也隻是輕輕一笑:“你也要保重,還有,你那三百六十五劫法,最好不要太過刻意,我怕你執念太深,反而不美,三百六十五劫,談何容易?須知這天下沒有完美無缺之法。”
說罷,将無情送來的那個盒子留下後,便轉身離去,毫不拖泥帶水。
花恺也同樣不是婆婆媽媽的人,說了這麽多,已經是難得,隻是目送她身影消失,搖了搖頭。
看了一眼旁邊巨石上的經文,這次來京城謀取金剛不壞神功,雖然有些波折,總算沒有空手而歸。
接下來要做的,依舊是修煉,外加尋找更多武學,煉成更多劫圖。
練霓裳的忠告他也沒放在心上。
隻是她有一句話說得很,三百六十五劫,談何容易?
他幾個世界的積累,有純陽爲基,通曉無數武學,至今不過找出一百零三法,其餘不是重複,就是根本不足以凝煉穴竅。
而一百零三法中,因爲時日不長,他隻煉成了兩劫,凝煉了兩個穴竅。
一是驚神指,二是得自倚天的金剛不壞神功。
前者他稱爲驚神劫,左手一根食指,堪稱一指驚神。
後者爲金剛劫,使得他筋骨皮肉,五髒六腑,都有脫胎換體之感。
如今他肉體之堅,生命力之強,已經十分駭人。
哪怕他什麽都不做,普通刀劍連他的皮都割不破。
與十三兇一戰,被歐陽大陰陽一線穿胸而過;與傅宗書一戰,中了傷心小箭,練霓裳和古三通都以爲自己是靠着“邪門”的玉液符。
其實其中大半,都是仗着練成了金剛劫。
否則就算有玉液符,他也不敢這麽奔放。而且那傷心一箭,他也未必能擋下。
也因爲金剛劫的強大,讓他對這類功法更爲上心,知道了古三通這個人,自然不想放過他的金剛不壞神功。
若是他的肉身再強上一些,哪怕還沒有成就先天,他也有信心在不用符的前提下,也能與先天一戰。
随手拍出一掌,刻有經文的巨石應聲粉碎,随即邁開大步,離開了這間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