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已經快追上他們了。但周邊的芒草實在是太高的,阻礙了我的視線。
“瑾年,你怎麽在這兒?”就在我焦急尋找他們的蹤影之際,卻有一道聲音在我的身側響起。
“王叔?”我回頭,便看到王吉鑫站在我的身側。第一眼,我倒是覺得他和我們這些正常人沒有區别。
但很快的,我便發現隻要風一吹,王吉鑫的身型就會淡一些。
我想,這應該就是毛小姬所說的王吉鑫的地魂了。至于他的身型爲什麽會忽然變淡一些,應該是和風一吹,吹走了天空遮住太陽的雲層有關。
“王叔,你在這裏做什麽?”他不是應該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嗎?
“我剛才看到我家婆娘哭哭啼啼的,想跟過來看看發什麽什麽事情,沒想到跟丢了!”
“王叔,我們到那邊的樹叢下去吧!”我想,現在的王叔應該還是沒有反映過來自己是一隻鬼物的事實,才會站在陽光下經受烈日的暴曬。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擔心他的地魂會受不住烈日暴曬而散去。
“也好,今天的天氣不知怎麽的那麽熱!”王吉鑫說着,還抹了抹自己的額頭。
在剛剛的烈日暴曬下,他的魂魄變得極爲蒼白的同時,身上也冒出了許多的汗。
但後來我才從毛小姬那邊得知,王吉鑫此時冒出的汗并不是汗。而是地魂在被烈日暴曬破散之前蒸發的水蒸氣。
被我帶到樹下後,王吉鑫的症狀倒是有所好轉。
“王叔,你記得以後沒事不要這麽曬。”看他一整頭汗的樣兒,我提醒着。
但王吉鑫卻說:“我知道你這孩子懂得關心人,但這沒啥!我和我家婆娘有時候六月的天還呆在田裏幹一整天的活兒!”
我想,他應該還是搞不懂我提醒是什麽意思,還拉着我閑聊着。
“這些事兒我們從小都這麽幹。我家閨女今天也就十來歲。要是碰上收割季節,她也跟着我們一整天都在田裏跑着,也照樣沒啥事!”
“王叔,現在不比以前了。”以前他是人,曬着自然沒事。但現在他隻是一縷幽魂,一曬肯定沒了。
“你是覺得你王叔老了?我現在一個人扛起幾百斤東西,還是照樣沒問題的!”王吉鑫依舊搞不懂我的意思。爲了證明自己并沒有老,他甚至還想當着我的面扛起之前堆放在這裏的木柴。
可他一碰木柴,手直接就從木柴上穿過去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搞不懂這是爲何,便又接着再度嘗試。
但依舊一樣,木柴照樣還是從他的手上穿過。
“我的手這是怎麽了?怎麽使不上勁兒?”他就蹲在木柴邊上,嘀咕着、苦惱着。
我知道這可能有些殘忍,但我還是将實際情況告訴了他:“王叔,你知道我爲什麽不讓你曬太陽麽?”
“爲什麽?”聽到我的問話後,他回頭疑惑的看着我。
“因爲,你已經死了!”
我設想過王吉鑫在聽到這個答案的幾種反映。是無奈、是絕望,又或者是傷心、是震驚!
卻不想,他卻是……
“你這個孩子,到底會不會說話?怎麽無端端的就說我死了?”
“這種晦氣的話,我以後都不想再聽到了!”
他怒火沖沖的朝我吼着。
随後,他便直接站起來,朝着樹影外頭走去。
“王叔!”我嘗試着叫住他,生怕他再度被陽光灼傷。
但王吉鑫并不領情。
“夠了,你再胡說八道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王吉鑫朝着我吼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過還好,剛才又飄來了一朵雲,将陽光擋了些。以至于王吉鑫走出去的時候,并沒有之前那般飄忽不定的樣兒。
*
“高瑾年,怎麽樣了?”我從山邊回去的時候,毛小姬他們依舊守在小平房的門口。見我一回來,毛小姬便迫不及待的追問着。
“什麽怎麽樣了?”
“就你找王叔的事兒啊!”這話,毛小姬是湊到我耳際說的。“你剛才不是說,你想幫牛二叔證明他的清白的嗎?”
“那事兒?失敗了!”因此,我才這般的失落。
“怎麽會失敗了?”毛小姬似乎并不信我的說辭。“你那個法器,不是挺厲害的?”
“王吉鑫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已經沒了的事兒。”我蹲坐在大門前,無聊的把玩着手上的哭喪棒。
“不信?”毛小姬揉了一把紫藍色的刺猬頭後,忽然想到了什麽,雙手猛地拍了一下,可把邊上的我和淩珊吓壞了。
“毛小姬,你幹嘛呀一驚一乍的!”
被我說了一頓的毛小姬,又尴尬的抓了抓後腦勺,笑嘻嘻的說到:“我這不是想起來這王吉鑫爲什麽不信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兒?”
我沒有搭腔,用眼神示意毛小姬說下去。
毛小姬那邊也似乎弄明白我的意思,接着說道:“我記得大師傅說過,這有一類死的太突然的人,他們據說是要頭七沐浴後才會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兒!”
毛小姬所說的沐浴,是許多古樸村落至今還保留着的喪事中的一個環節。據說,這一環節也是爲那些死的比較突然設置的。目的是讓他們清洗身子,讓他們明白自己和家人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上的人。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茫然的望着毛小姬。
老實說,我對這一類的東西,懂的還真不如毛小姬這個半吊子。
“隻能等呗!等他接受了自己沒了的事兒!”說完這話,毛小姬就拉着我和淩珊朝着老校區那邊走去。
“還是先吃飯吧。免得王吉鑫還未發現自己沒了,咱們倒是把自己餓沒了!”
*
早飯過後,我們這些學生依舊到田裏幹活。
今天七組不在狀态中,據說是因爲組長蘇源病了,沒人給他們安排任務。
然後,毛小姬就臭不要臉的混到我們六組這邊來了。
當然,幫忙幹活這種事情,這好吃懶做的毛小姬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是不會做的。
這不,我在忙着除草,毛小姬這貨就蹲在遍山嘴裏啃着狗尾巴草,問我:“高瑾年,你昨天到底和蘇源說了什麽?”
“無可奉告!”昨天蘇源的表白被我拒絕了,而且還是以極其殘忍的話語。這樣的事情,我還是覺得不要告訴其他人比較好。畢竟,蘇源是男生,這種事情傳出去有損他的顔面。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極其狠毒的拒絕了他!”毛小姬一下子猜中了發生的事兒,讓我一愣。
“你昨天跟在我後頭?”
“去!誰稀罕跟着你?”毛小姬嘴上是這麽說,可現在她不就從七組直接竄到了六組,直接跟在我的身邊?
“看蘇源今天都被你打擊得起不來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你這禍水昨天是何等殘忍的傷害了這小鮮肉!”
毛小姬的一番話倒是讓我明白了,昨天她還真的沒有跟在我們後頭去,而是歪打正着猜中了。
“高瑾年……”就在毛小姬想要和我說些什麽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某一村民的驚呼聲:“不好了,王吉鑫的家人帶着鋤頭什麽的,到牛二叔家裏鬧了!”
“天呐,這帶着工具去的?是要出人命的節奏嗎?”毛小姬一聽,直接就将嘴裏的狗尾巴草噴了出來。
熱心的牛二叔牛二嬸,給我們這批學生的印象還是不錯的。所以一聽說他家可能發生事兒,學生們都自發自覺的跑去了。
看着田野中的人大緻都走光了,毛小姬也按耐不住這顆蠢蠢欲動的心了:“高瑾年,咱們也過去?”
但還沒等我發表意見呢,毛小姬這貨拽起我就跑了。
我們趕到牛二叔家裏的時候,便看到牛二叔一家被王吉鑫的家人以鋤頭、掃帚之類的東西,捆在最裏端的角落。
牛二叔的十來歲的閨女,都被這樣大的陣勢吓得哇哇直哭。
“鄉親們,你們有事兒好好說。别吓壞了我們家閨女行不,她還這麽小……”牛二嬸看到孩子哭,她也跟着哭。
“鄉親們,我牛二要是真有什麽對不住你們的地方,你們可以盡管沖着我來。别吓壞了我家婆娘和我家娃……”看到孩子老婆哭成一鍋粥,牛二叔幾度想要沖出去。
但隻要他一動彈,就被牛二嬸拉拽住了。顯然,牛二嬸真的很擔心這牛二叔會被這群人給……
“你還敢說這話。要不是你,我們吉鑫不會死!”一番理論後,王吉鑫的家人作勢上前。
有幾位村民也在這個時候上前阻攔。
情況危急,牛二嬸和孩子更是被吓得歇斯底裏的哭起來。
我本來也是想要上前幫忙安撫一下牛二嬸和小孩的。可我轉身的一瞬,在牛二叔家的門口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吉鑫?”我下意識的跟随出去。
王吉鑫似乎很不喜歡看到我,很快就轉身跑了。
我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
在村道口附近的時候,我追上了他:“王叔!”
“你又怎着我做什麽?又想跟我說那些晦氣話?”
“我沒想跟你說晦氣話。”想到之前毛小姬和我說過的事情,我說到。
“那你想幹嘛?”王吉鑫一臉防備的看着我。
正值中午,陽光很足。
王吉鑫站在烈日下,冒了一身汗,卻沒有影子。
我最終還是将他拽到槐樹底下。
有了烈日的遮擋,王吉鑫的身型才沒有剛才那般的恍惚。
“王叔,難道您不會覺得這幾天沒什麽人和你說話嗎?”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後,我問道。
被問及的王叔,臉部表情有些發僵。顯然,他這幾天也因這事兒備受困擾。
“再有,你是不是站到烈日下,就渾身灼痛疲軟無力?”
沒等他回答,我又說。
這話,讓王吉鑫的神色變得越發的凝重。
“我不強求你接受事實。但希望你這幾天能好好的保護自己。盡可能的,不要在陽光下。”按照毛小姬的說法,現在我和王吉鑫說得明明白白也沒有用。隻有等他頭七沐浴後,自己接受了已死亡的這個事實。
“這……”王吉鑫錯愕的看着我。顯然,他沒想到我竟然會說這些。
“等過幾天你發現了什麽,記得來找我!”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之後,我便轉身朝着牛二叔家的方向走去。
隻是轉身之際,我好像看到了牛二嬸和他們家孩子的身影。
但我往前探尋的時候,那兩道身影又不見了。
到底是我看錯了,還是牛二嬸真的在這個地方出現過呢?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我……
*
“瑾年,你剛才去哪兒了?”我回到牛二叔家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王吉鑫的家人,也不見了蹤影。
“看到一個熟人,我就過去看看!”我是這麽說的。因爲,牛二叔的家裏還有其他人。我要是貿然講出王吉鑫的名字的話,怕是會吓到他們。
“嗯?”毛小姬顯然還有些疑問,但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她沒有追問下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來:“剛才這位姐姐對着空氣說話!”
我尋聲望去,說話的是牛二叔的閨女。她穿着紅色的花布衫,紮着兩個可愛的羊角辮。眼神很幹淨,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她。
隻是這女孩的話一出口,其他人就都以怪異的眼神看着我。
牛二嬸趕忙上前,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并訓斥着:“不許胡說霸道!”
随後,牛二嬸又跟我道歉:“瑾年,這丫頭都被你牛二叔慣壞了,喜歡胡說八道,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點了點頭,心裏卻越發肯定剛才我在村道口看到的那兩人的确就是他們娘倆。
“好了,跟我到裏頭去!”牛二嬸給我道完歉之後,就拉着小女孩回裏屋了。
這一路上,小女孩還不時的問着:“娘,剛才那姐姐确實對着空氣在說話,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好了。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牛二嬸拽着她的小手,步伐加快了不少。
小女孩被牛二嬸訓斥了一頓,倒也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麽。但臨進屋之前,她又回頭詫異的看了我一眼……
“高瑾年,你剛才是不是……”毛小姬大概也聽到了剛才那個小女孩的話。在他們娘倆離開之後,她壓低了聲音問我。
“嗯!”我點頭:“剛才遇到了王吉鑫!”
我同樣壓低了聲音。
“他到這裏來做什麽?一般頭七之前,不都是在徘徊在家裏的嗎?”毛小姬聽完我的話後,有些不解的蹙眉。
“大概是他不是在家裏離世的吧!”
“好像是……大師傅好像之前也說過,鬼物死亡之後的頭七,會經常徘徊在死亡地兒附近!”
“這邊應該沒有我們的事情了,我們還是先回去把活兒幹完吧!”就在我和毛小姬談論着的時候,淩珊走了過來,拉了我一把。
“好!”牛二叔家裏剛經過一陣騷亂,淩亂得很。不過剛才淩珊和其他的學生已經幫忙整理得差不多了。這邊,也沒有我們什麽事情了。
我和淩珊離開了。毛小姬自然也跟上了。
随後的時間,我們又在六組分配到的田地裏忙活着。
一天下來,我有些累得直不起腰,腹部也有些隐隐作痛。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起。
“高瑾年,到村道口!”我剛一接通電話,電話那邊便傳來了百裏澤清越的嗓音。
“村道口?你到曲家村了?”
我想,我的喜悅表達得太過明顯了。不然,邊上的毛小姬也不會一直朝着我擠眉弄眼的。
“嗯。還給你帶了想吃的烤雞!”
“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就過去!”說完,我就迫不及待的挂斷電話丢下鋤頭。
随後,我又跟淩珊借了她随身攜帶的小鏡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
“高瑾年,你知道矜持這玩意兒是什麽嗎?”見我拿着小鏡子,毛小姬忍不住又把我給擠兌了。
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百裏澤,我心情就倍兒好。至于毛小姬的擠兌,也就被我擱在一邊了。
至于矜持這玩意兒,按照毛小姬的性格,我相信在她遇到喜歡的人後也會直接被她抛到九霄雲外!
“高瑾年,不懂矜持遲早會吃虧的!”
我離開的時候,毛小姬還在後頭叽叽喳喳的。
*
我快到村道口的時候,便看到了百裏澤的身影。
因爲曲家村的村道實在太窄的關系,汽車隻能停在村道口。而百裏澤已經沿着村道口走了一截路。他的手上還提着一個保溫盒一樣的東西。
擡頭看到我的時候,他的唇角便有了笑意。而我,也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他飛奔了過去。
跑得有些過快的關系,我的布鞋有些打滑。距離百裏澤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我險些摔成狗吃屎。
幸好在最關鍵的時候,一雙長臂穩穩當當的接住了我……
“小傻,跑那麽快做什麽?”耳際,是我所熟悉的清越男音。我回頭,便對上那一張在夕陽下無比缱倦美好的俊顔。那人的唇角上,還挂着高揚的弧度,邪肆迷人,有着讓人怦然心動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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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秋天到了,最近皮膚幹幹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