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在醫院槍殺病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但凡病情不是那麽嚴重的都由家屬護送着,強行沖開警察守衛,逃了出去,隻剩下些危重的病人無法起身,家屬也就留了下來,即使留下了一些人,整個友誼醫院還是顯得死靜一片。
在7樓王昶的辦公室裏,王昶正在寫着什麽東西,陸睿坐在窗邊呆望着窗外,眼神裏透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
父親的慘死對這個二十來歲的孩子來說打擊是毀滅性的,這甚至颠覆了他的價值觀。
爲什麽父親這麽一個忠厚老實的人會遭受到如此厄運?老天爲什麽這樣對待善良的人?
他想起自打記事起,父親就沒有對他和母親紅過一次臉。
他想到自己六歲那年,母親因爲車禍意外去世,父親白天強顔歡笑的撐起這個家,而晚上總是一個人偷偷的落淚。
好幾次他看到以後都問道:“爸爸你爲什麽哭啊?”
“爸爸想媽媽啦。”
“我也想媽媽。”
每次說到這裏,陸月平都會過來抱着小陸睿,講起各種小故事哄他入睡。
一晃過去十五年啦,父親每天辛勤的工作,爲了讓陸睿能健健康康的成長,他甚至沒有再結婚。
想到父親的種種過往,陸睿輕歎了一口氣,眼神卻也變得越來越淩厲。
段磊和寶夢娜低聲說着什麽,何白茹站起身來看了看奮筆疾書的王昶,又坐了下來,擡手看了看表。又過了一會,何白茹終于忍不住說道:“老師,這都等了快4個鍾頭了,天都快黑了,也沒見警察回來啊。咱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王昶擡頭看了看何白茹,并沒有說話,又低頭繼續寫着什麽,何白茹使勁瞪了一眼王昶,有時候真的能被他那慢性子氣的發瘋。
原來醫院發生騷亂後,王昶料到警察一定會給張耀剛彙報,醫院肯定會立刻重新警戒起來,所以他要求所有人都呆在他辦公室等張耀剛過來,商讨下一步怎麽辦。
哪知道醫院騷亂之時,松吉鎮過來那些人在市政府廣場上也鬧騰起來,吵着要回松吉,冷溪市政府現在哪敢讓這些人回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冷溪市警署一多半警察趕赴松吉鎮、青印鎮,又留下大部分警力在廣場上守着,剩餘不多的警察前往全市各個主幹道設卡執勤,而張耀剛正在和軍方聯系全城戒嚴的事情。
所以王昶他們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警察來醫院。
何白茹感覺友誼醫院像是被整個冷溪市遺忘了,她甚至有種錯覺,幾個小時之前,這裏并沒有發生流血事件,也沒有變異成喪屍的警察,莊書辰還在市政府裏上班,并沒有跑到松吉鎮調查什麽失蹤人員,今天就是他們過得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想到莊書辰,何白茹拿起手機又撥打了他的電話,還是關機。
何白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她想起有一次和莊書辰吵架,賭氣關了手機,自己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場,然後又開了機,想看看莊書辰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隻看到莊書辰發來了幾十條短信,從剛開始的冷冰冰的詢問變成後來低聲下氣的道歉,然後千言萬語又化成簡單平淡的對話,當她看到莊書辰發來那條“記得回家在便利店買瓶耗油,我準備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醬爆黃牛肉。”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脫下白大褂,像個瘋子一樣沖出醫院,根本不顧及同事們驚詫的表情,打車直奔家裏,在便利店拿了一瓶耗油,沖到家裏,看到穿着圍裙的莊書辰,沖過去緊緊抱住了他。那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吃耗油牛肉,何白茹現在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她和莊書辰就這麽抱着,十幾個小時都沒有分開。
“白茹姐,你怎麽啦?”何白茹突然被一個清脆的女聲拉回到現實,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濕了雙眼。
寶夢娜邊遞給她一片紙巾,邊說道:“白茹姐,你是不是又在想莊科長啦,你放心吧,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謝謝你,娜娜,我也相信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他還欠我一頓好吃的呢。”何白茹擦了擦眼淚,笑着對寶夢娜說道。
段磊也過來說道:“何醫生,你别難過,李鐵南探長可是我們冷溪市警察圈的偶像人物,有他在,不會有什麽危險的,我們警察就是保護公民的嘛。”段磊說到最後那句時,是看着寶夢娜說的。
寶夢娜白了他一眼說道:“胡吹大氣,口口聲聲說警察是保護我們的,那都等了三四個鍾頭了,醫院裏怎麽不見一個警察啊。”
段磊忙道:“娜娜,你這句話就不對了,我不就是警察,現在在醫院裏保護你嘛。”
“啪”的一聲,王昶的茶杯掉到地闆上,碎了。
衆人都是一驚,大家看向王昶,隻見他呆呆的看着段磊,眼神裏還夾雜着一絲恐懼和驚慌。
原來王昶正在寫一個關于喪屍的情況報告,幾個小時下來,已經基本把人感染後的種種變異表現都叙述清楚了,自讀了一遍又修改了修改,覺得基本完成。
拿起茶杯喝水的時候聽到寶夢娜說了那句‘醫院裏怎麽不見一個警察啊’,隐隐間感覺有大事不妙,當他聽到段磊那句‘我不就是警察,現在在醫院裏保護你嘛’的時候立刻反應過來在二樓急診室門口還有三個暈過去的警察和一個已經屍變的警察。
一驚之下,茶杯摔到了地上。
幾個年輕人都被王昶的舉動驚住了,大家不知所措的看着王昶。
王昶低聲說道:“段磊、陸睿,你倆找點能防身的東西,跟我去二樓看看情況。”王昶說了這句話,段磊倒還罷了,兩位女士都是面如土色,陸睿一言不發,從窗邊站起,四處觀察,找尋防身之物。
當時醫院裏的人一哄而散,局面非常的混亂,王昶又在氣頭上,陸睿也失去了理智,何白茹吓得呆了,寶夢娜和段磊不知道急診室門口的慘案,總之大家竟然都忽略了那三個被衆人打暈的警察。
王昶辦公室裏能防身的東西少之又少,陸睿拿起茶幾上的不鏽鋼燒水壺。段磊在警署是内勤,這次臨時抽調過來看護一下姜凱,也沒有帶槍,他左看右看,拿起了茶幾上另一個物件,大号玻璃煙灰缸。
段磊看看陸睿,又看看空着手的王昶,心裏沒有一點底,陸睿倒是一副天地不怕的樣子,似乎還微微帶着一絲冷笑。
王昶帶着他們剛走出兩步,又覺得留何白茹和寶夢娜在這裏也不安全,轉頭對她倆說道:“你倆也跟着,小段你和我開路,陸睿你殿後。”
幾個人慢慢出了王昶的辦公室,剛才沒覺得什麽,現在隻覺得醫院安靜的有點瘆人。
友誼醫院7樓往上主要是辦公室、會議室、電教室等,6樓到1樓是各個科室、化驗室、診療室等,主樓隻有二樓有一條通道通向住院部,上午在急診室門口一鬧,人跑了大半,現在整個醫院基本處于癱瘓狀态。
來到電梯門口,段磊剛要按下電梯,王昶一把把他拽了回去,低聲說道:“它們聽覺非常的靈敏,咱們坐電梯下去,那是必死無疑了。”
段磊急忙縮到後面,輕聲道:“王主任,那我們走樓梯下到一樓逃出去再說吧。”
王昶看看段磊,又看看其他人,沉吟道:“我們先去二樓急診室看看情況,然後去住院部再檢查一番。”
救死扶傷,醫者天性,王昶是老一代醫生,并沒有沾染上現在年輕醫生一些不好的習性。他知道如果二樓急診室門口的警察被咬傷感染,三四個鍾頭過去,他們也該蘇醒過來,那第一個遭殃的地方,肯定就是與二樓相通的住院部。
想到那裏卧床不起的病人們,王昶說什麽也不願意自己就這麽逃走。
段磊覺得現在沒必要去冒險,應該先設法逃出醫院再向外求援,而王昶堅決要先去住院部看看情況,兩個人正僵持不下,陸睿突然冷冷地說道:“你們等我,我自己去二樓看看。”
說完一轉身下了樓梯。
王昶一愣,也快步跟了上去,何白茹一拉寶夢娜,倆人也下去了,段磊跺了一下腳,貓着腰跟上,本來是讓陸睿斷後,段磊開路,現在剛好翻了個了。
剛走到四樓,突然大家聽到底下啪啦的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摔碎了,大家不約而同的停住腳步,何白茹問道:“老師,聽聲音好像是一樓大廳。”
王昶沉吟道:“不錯,像是在一樓,大家要小心,咱們慢慢下去,情況不對立刻上樓。”
陸睿冷哼了一聲,自顧自的下去了。
衆人也一起跟上。
幾個人很快下到三樓,除了剛才一樓傳來一聲破碎聲,一直再沒有什麽動靜,可越是安靜,幾個人心裏越慌。
走到下二樓急診室樓梯口時,陸睿想到父親早上還好好的在醫院上班,現在卻被人爆了頭躺在下面冰冷的地闆上,又流出了兩行熱淚,王昶看在眼裏,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小睿,你和娜娜在這裏守着樓梯口,我和段磊、白茹下去看看情況。”
王昶不讓陸睿下去,也是不想讓他再看到陸月平的慘狀。
“王伯伯,如果遇到喪屍,白茹姐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陸睿冷笑一聲,快步下樓去了,王昶無奈,隻能招手讓大家跟上。
原來在陸睿心裏,雖然知道父親的确是感染了病毒變異成喪屍,但是内心深處那人仍是自己父親,仍是那個愛自己勝過所有人的好男人,雖然警察開槍打死他并沒有什麽不對,但是在心裏對警察的恨意絲毫沒有消退。
陸睿心想,你們打死我爸,就因爲我爸病了,現在如果看到你們也病了,我一樣要打死你們。
帶着一股複仇的決心,陸睿并不害怕碰到什麽髒東西,他甚至期望能遇到那些變異的警察。
但是幾個人下到二樓以後,除了地上有些拖行的血迹,一個人影也沒看到,陸睿遠遠看到躺在牆角的父親,血流滿地,兩條腿居然也被啃斷。
目睹這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寶夢娜扭過頭去不敢再看,何白茹抱住她,王昶低聲叫了一句:“小睿。”
陸睿并沒有答應,走過去輕輕的抱起父親的殘軀,低聲說道:“爸,你好好休息吧,誰把你害成了這樣,我都會讓他加倍還回來。”
王昶等人看到陸睿抱起陸月平的殘軀,低語着什麽卻聽不清,隻看到他抱着陸月平慢慢走進急診室,随手關上了門。
等了許久,也沒有見陸睿出來,段磊說道:“王主任,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咱們喊上陸睿先出去再說吧。”
王昶也知道這樣站在這裏等太過危險,走到急診室門口輕輕的敲了兩下門,喊道:“小睿,咱們先去住院部看看,如果沒什麽事兒再來安置你父親。”
王昶說完,裏面寂靜無聲,并沒有人答應。王昶回頭看了衆人一眼,又喊了兩聲,陸睿依然沒有回答他。
王昶一推,門應聲而開,幾個人對望一眼進到急診室中,看到陸月平被擺放在一張病床上,窗戶大開着,随着風來回擺動,而陸睿卻已不見蹤影。
映入衆人眼簾的是牆壁上用血寫着幾個大字“你們自以爲做了對的事情,卻讓我來承擔所有錯的結果,既然天道如此,我又何必苟全在你們當中。”
衆人看着血書良久不語,王昶歎了口氣,說道:“小睿對他父親的死,總是不能釋懷,看來他是從二樓翻出醫院,自己走了。”
“老師,我們怎麽辦?”何白茹一直把陸睿當成弟弟看待,這孩子倔強的性格她是知道的,隻要是陸睿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與其在這裏考慮陸睿的行蹤,還不如想想現在自己應該怎麽辦。
王昶剛要說話,突然聽到門外的電梯叮咚一聲,在寂靜的醫院裏顯得格外突兀。
“有東西來了?”衆人都是一驚,因爲段磊并不是說的‘有人來了’。
大家跟着王昶快步出了急診室,隻看到門外電梯已經關閉,正在徐徐上升,數字逐漸跳高,跳到8樓停了下來。衆人都不知所措,現在稍微有點什麽動靜,都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