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慈的頭有點痛,回憶是一件痛苦的事。就像一塊傷疤雖然結痂了,但是痂痕下是一個醜陋的傷疤。揭開痂痕還是會出血,會疼痛。記憶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你越是想刻意忘記的事怎麽也忘不了。而你越是想記起的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慈雲庵在月行山上,遠離是非卻不能遠離塵俗。進出的香客把俗世間的紛擾不經意地帶來了。靜慈的心從來不曾完全安定過,她知道夏傳久一個人帶孩子的艱辛,也知道夏忠一點點地長大了,更知道夏傳久病拖了很久最後還是痛苦地走了,每一個消息不經而至然後又不胫而走。她聽過,牽挂過,也釋然過,卻從來不曾讓人感受到她的變化。她越來越像一個完全皈依佛門的虔誠的信徒。
夏家祠堂來了一個年輕的後生,在慈雲庵的殿外等候靜慈師太。
夏太爺這麽多年沒有派人來找過靜慈,靜慈有一點驚慌失措,她顫抖着雙手穿好缁衣,快步來到大殿。她走得有點急切,她好像等待多時一樣。
“師太,夏太爺讓我給你帶句話。”後生把嘴湊到靜慈耳邊低語幾句。
聽了後生的話,靜慈的臉一下子變得灰白。
“麻煩你告訴夏太爺,我晚一點就下山找他。”靜慈送别後生轉而回禅房。
夏太爺沒有特别的事是不會來找她這個世俗外的人。找她隻會是那件事。找她去幹嘛呢?無非是和她商量統一口徑。不用去她也知道。三十年前就決定好的事,要不是因爲那個年輕人怎麽會又來打擾她本不清淨的生活。
她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恨意,她恨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他倒是死了幹淨,還留給她這麽一個沒有完全結束的故事。他活着時帶給她的是恥辱,死了還是給她留下恥辱。她苦心修行這麽多年還是沒有脫離這份恥辱。現在爲了他的孩子,她還要爲他保留最後一份尊嚴。自始至終都是她在爲他付出,有誰爲她想過?整個夏家鋪人都在爲夏家人着想,她作爲一個外姓人沒有一個人考慮她的感受。
“憑什麽去管他們家的事?”靜慈的心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念頭,可是夏太爺已經派人來找過自己了,自己也答應下山了,唉!把這件事做好就問心無愧了,菩薩也會體諒她的苦心的,修一修來世吧!她隻能這麽想,她希望來世自己兒孫滿堂,彌補今生的缺憾吧!
靜慈在太陽快要下山時穿戴整齊,她悄悄從後山下山的,她不想碰見夏家鋪的熟人。
天已經黑下來時,一個瘦弱的身影來到升平巷,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扣響夏家祠堂大門上的門環。大門應聲開啓,那個身影悄悄閃進夏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