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老婆兄弟姐妹都多,兒子的哥哥姐姐也就多,還有幾個小叔叔、小舅舅、小阿姨,以前都經常見面。這一年,我們就不敢讓他接觸那麽多人了。外頭鄰居、小區裏的小孩,也不讓他接觸太多了。
“他在我懷裏叽叽喳喳的。過了一會兒,坐不住了,又拉着葉青要玩他那些玩具車。
“葉青看了我的臉色,陪着他玩了一會兒。
“我頭一回看到這個小孩笑。
“他年齡上,也就是個小孩。和大侄子差不多歲數。
“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不想兒子去做那些事情。葉青沒有明說,但我覺得他平時做的事情肯定不是這個年紀小孩該做的。他做的肯定也是好事情,但就是,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做的,也不是我想讓我兒子做的。
“對葉青,我們還是有些心軟。
“那天就留了他在家裏吃飯。
“兒子和他突然就感情很好,還要他幫着夾菜,還要把自己勺子裏的飯喂他吃。他都很配合。
“老婆睡覺前跟我說,葉青是個溫柔的小孩,就是命不好。她不想讓兒子這樣。
“我抱着她,聽她哭了好半天。
“那天晚上,葉青哄了我們兒子睡覺了,才走。他給我們留了一個電話。他說自己接下來有工作,可能很久都不能來了。讓我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聯系他。
“那天之後,他就沒再出現過。
“兒子念了他一段時間,問哥哥爲什麽不來。他也不知道葉青的名字,隻是記着那麽個人。但也沒多久,小孩子就忘掉這事情了。”
我看着這一段内容,視線在文字上定住,漸漸失去焦距。
我想不起來自己還和葉青有過這樣的交際。
我對葉青最初的印象,就是黑暗的事務所内,那一抹模糊的身影,那種孤寂、冰冷的感覺,一直沒有改變過。
行進中的裝甲車再次停下。
外面有了騷動,我聽到了對講機中的喊聲,緊接着,槍聲就響了起來。
我坐着的位置看不到外面。坐在旁邊的幾個軍人身姿筆挺,緊握着槍,眼神銳利,都是蓄勢待發的狀态。他們大概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卻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我回過神,低下了頭,又翻過了一頁日記。這次,日記擡頭多了日期。
“我爸上個禮拜去世了。大哥鬧個不停,上門亂吼亂叫,吓到了兒子。
“兒子發燒,燒了一整個晚上。我們一整晚都在醫院裏陪着他。
“他開始說胡話,退燒了之後,也繼續說。他說話的口氣,跟我爸一模一樣。我和他媽媽都覺得害怕。我們怕是我爸回魂了,上了兒子的身。
“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求他别找我們兒子。沒什麽用。兒子時好時壞,哭鬧着要找爺爺。
“他媽媽把葉青的電話翻了出來。我們打電話過去,沒人接。不知道是不是他換了電話,還是更糟糕的另一種可能……
“我們沒了其他辦法,帶着兒子去了我爸的房子。因爲沒鑰匙,鬧到後來,幾乎全家都一起去了。
“我一直抱着兒子,提心吊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兒子指了玻璃台闆下面壓着的電話号碼。我爸少了的那筆存款弄清楚了,但我兒子的事情有些講不清楚。
“還好,大哥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錢上面,也沒有追着問我們兒子是怎麽知道的。”
裝甲車的門被打開,那軍官沖着我喊道:“林先生!你跟我來!我們遇到了鬼王!”
我擡起頭,看向了車外。
我看到了屬于鬼王的陰氣,還看到了幾個明顯不像是活人的東西。後者應該是鬼魂,是沒了陰氣的鬼魂。
朝着這邊走來的鬼王似乎也看到了我。
他遲疑地停住了腳步。
槍聲響個不停,但子彈都從鬼王身上穿過了。
那些哭嚎着逃跑的活人、鬼魂都被軍人護在了身後。有些腿軟倒地的,則被扛起來,帶着往回跑。
我不知道那個鬼王是認出了我,還是有什麽其他顧慮,忽的轉身,化作了黑鬥篷、骷髅身的死神模樣,如一陣黑色的龍卷風,消失在原地。
軍官轉頭看到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
“他之前在做什麽?”我問道。
軍官怔怔回答:“在追趕……屠殺。我們隻看到這個,其他的,得問了剛才救下來的人。”
“那些人裏面,有幾個不是人。”我提醒了一句。
軍官臉色一變。
“也不是鬼王。應該是剛被殺死之後,誕生的鬼魂。”我繼續說道,“現在還好說。之後他們會做出什麽選擇,就不知道了。”
畢竟已經不是活人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沒有立場去幫助活人。反倒是投靠鬼王,自己當鬼王,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這麽一想,我腦海中就浮現出了葉青的身影。
他也是個死了好久的鬼魂了。因爲執念,就一直站在鬼王的對立面嗎?
我低下頭,又看向了手中的日記本。
日記上沒有再記錄日期,但空了好幾行。
“我們以爲沒事了,但和之前那次不一樣。
“兒子現在看到那些新聞,就會說怪話。
“他好像經常被死掉的人鬼魂上身,變成了他們。還會說一些不像小孩的話。
“他好幾次都表現得不像孩子。他的想法,很多想法,都不是小孩的想法。他有時候還會冒出來一些不正常的話。像是看着一個揭露虛假宣傳廣告的新聞,他會說廣告行業不景氣,今年訂單少了多少之類。
“我們很害怕。我們又給葉青打了電話,還是沒人接。
“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他打電話報警,讓警察抓一個犯人。他說他自己就是受害者。他還說了那個犯人的住所,說了犯罪經過。他不停哭,喊救命。
“我和他媽媽真的要吓死了。
“警察以爲他報假警,上門來教育。
“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麽解釋。
“鄰居都知道了,之後,家裏一些親戚也知道了。
“他有些瘋了,到處跟人說,跟人求救。我們将他關在屋子裏面,他還會想辦法逃跑。
“他媽媽一直哭。我隻能給葉青打電話,想不到其他辦法。
“但沒多久,那個犯人落網了。
“他好像平靜下來了。
“可其他人都發現他全說中了。
“我們每天都在受到騷擾。
“網上都有新聞了。還有記者想要來采訪。我大哥還介紹人來,要我們兒子給請神上身,給人家回答問題。
“我們想要搬家,想要跑得遠遠的,躲起來,不去管這些。
“就在我們收拾東西的那天晚上,我們聽到了敲門聲。
“我在貓眼裏看到了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