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過頭，就見到那個大媽正站在居民樓門口。
她可能是聽到動靜、偷窺到剛才發生的事情才跑了出來。
一和我對視，她又像是兔子一樣，跑到了居民樓中。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麽，竟然又跑了出來，頭也不回往小區外飛奔。
我在地上跪了很久，雙手抓着濕潤的泥土，一點點感受到靈魂在恢複。
被抽掉的線沒有重新回來，這更像是植物，摘掉了花、葉，隻要根還在，總會重新生長起來。
隻是這生長，有些緩慢。
可死掉的人，不一定能再回來。
我擡起頭，看向了妹妹衣服原本挂着的地方。
我沒有哭，甚至沒感覺到心痛。靈魂的虛弱和痛楚，已經蓋過了我的其他感受。但我也沒有辦法移開眼。大腦一片空白，意識隻能感覺到疼痛，可我還是盯着那塊泥地，一直、一直看着。
直到疼痛減輕，我感覺到了一點光亮，我才從地上爬起來。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不知不覺，一夜就過去了。
周圍依然安靜，沒有人聲。
我聽到了直升機的聲音，遠處，還有汽車聲，但又不像是私家車、公交車的聲音。
廣播聲從頭頂傳來。
我仰着脖子，看到了空中的直升機。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在上空盤旋，還有喇叭喊話。
我沒有去聽，隻是朝着小區門口走。
我沒見到那個大媽。頭頂上依然有直升機的聲音盤繞不去。
我在車子殘骸那兒停步，手搭在了車子上。
剛恢複的靈魂又一次疼痛起來。
我竭力控制着能力的輸出，看着車子一點點地恢複。
接着是車内的司機、店面、櫃台、櫃台裏的店員……
“啊——”司機大聲叫起來，摸着自己的臉和胸口，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停下了能力，咬牙忍着痛，走到了副駕駛座邊，“倒車……”
司機看到我，再看到被壓在櫃台後面的店員，哆嗦了一下，手忙腳亂地開始倒車。
他不停碎碎念着，“怎麽回事”、“我不是死了嗎”、“我活着”、“嗚嗚”……他胡言亂語着，一會兒哭了，一會兒笑，終于是将車子倒退了幾米。
啪嗒一聲。
我看到落在了地上的衣服和鞋子。
心髒依舊平穩地跳動着，我的呼吸也沒紊亂。
隻是，我彎腰撿起那些東西的時候，手顫抖一下。
外套被我拎起來，内側口袋裏的東西滑落在地。
我看到了證件、錢包，還有一本小筆記本。
我不禁松了手，盯着那證件上的兩張照片看了很久。
“救……救命啊……咳咳……”店員咳嗽着，口中吐出鮮血。
外頭響起了汽車聲，之前那個司機驚恐又驚喜地叫喊了什麽。
穿着制服、端着槍的軍人圍住了店門，整齊有序地沖了進來。
這些事情我都隻是掃了一眼，伸手将地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都撿了起來。
“這邊有個傷員！”
“這位，先生……你是能力者？你……”走來的軍人看起來像是個軍官，但說話态度并不強硬幹脆，也不是懼怕，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你的能力，是複活？”
我将證件塞進口袋，準備翻開那本巴掌大小的筆記本。
“先生是不是姓林？”那人又問道，“之前在旁邊小區的空地上……”
我看到了筆記本的第一頁，那字迹是爸爸的。
頭一行寫了日期，是我兩歲生日那天——
“今天晚上，我們遇到了車禍。”
第二行，便是這樣一句話。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們應該死了。
“這是小弟跟我們說的。我們死了，腦袋被碾碎了，當場死亡，都送火葬場燒了。
“但我們又回來了。
“是我們的兒子，将我們拉了回來。
“我們被車撞到的時候，我和他媽媽都感覺到了痛，但那種痛像是假的，是做夢。我們被他拉住了腿。等我們反應過來，我們就站在家裏面了。他就趴在我們腳邊上。哇哇地哭，特别委屈。
“客廳裏面，還放着沒收起來的紙錢、香燭。小弟就在客廳裏面，還在收拾那些東西。
“兒子哭起來。小弟他進來。他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們以爲遇見鬼了。
“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小弟哭着将事情全說了。我們反倒是不好說話了。
“買墳墓的合同、火葬的費用單子，都在客廳裏攤着。都是真的。
“都落葬了……
“但我們被兒子拉了回來。
“他救了我們。
“我們兩個在别人眼中已經死了，喪事都辦好了。
“我們跟小弟解釋，跟小弟證明我們還活着。我們都記得自己被撞倒。後頭就沒有意識了。這是一段記憶，能和小弟的說法對上。我被撞倒之後，還記得自己看到了車子輪胎。但我們還有另一段記憶，就是我們兒子拉住了我們的腿，我們兩個就到了家裏。
“而且，我們記得的車禍日期是一個禮拜之前，今天都是兒子兩歲生日的日子了。一個禮拜前，就我們被撞之前，我們還在說他生日這天要準備些什麽。這一個禮拜，對我們來說一片空白。
“兒子太小，隻會抱着他媽媽哭。隻有我們有兩段矛盾的記憶。小弟他根本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我們兩個的喪事是他和其他親戚一起幫忙辦的。主要跑腿的就是他。他看着我們火化的。落葬的那個骨灰盒，也是他一直捧着的。
“這事情講不清楚。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那個年輕人找上了門。
“他把小弟支使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小弟乖乖聽他的話。
“他跟我們說，他叫葉青，他來找我們兒子。他看到了當時發生的那一幕。替我們做了善後。
“小弟他們處理的我們的屍體，就是那麽來的。骨灰現在還在墳墓裏埋着。
“他說這樣比較容易解釋。對我們的死而複生，他也準備好了解釋。不然，所有人都跟我們一樣，擁有兩段相互矛盾的記憶。
“我們的确是有兩段記憶。
“他在這件事上沒有騙我們。他還推理了我們兒子到底做了什麽。
“我們的兒子……應該是從現在這個時間點，回到了過去，将過去的我們，直接拉到了現在。這中有一段空白。幸好我們那時候死了，什麽都沒做。那個年輕人又幫我們弄了假屍體，所以對其他人來說，一切都沒有變。
“他幫了我們，但也不是因爲好心。
“他想要借用我們兒子的能力。
“我們當然不可能答應。
“他說了很多，說了什麽能力者，什麽靈異，什麽鬼魂，還有培養。我們剛經曆過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也不是聽得太懂。不管怎麽說，我們都不可能将孩子交給他。就算平時還是由我們帶着，我們也不放心兒子跟他接觸。
“他有些太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