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我們在說的,還隻是家庭瑣事,就像是每個家庭遇到的那些家務事,并沒有什麽特别的。
我看着我的父母,狠狠心,再次問道:“你們還和他們聯系嗎?他們,還都活着嗎?”
媽媽低下頭,雙手交握,不自然地微微移動身體。她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我突然湧出了強烈的後悔感,我想要結束這樣的談話。
爸爸這時候開口,看着我,眼睛發紅,“兒子啊……你是不是,看到了?”
他聲音顫抖,尾音消失在了喉嚨中。
我心頭巨震。
隻這一個問題,已經讓我知道了答案。
媽媽這時候也忍不住,發出了啜泣的聲音。
爸爸攬住了她的肩膀。兩人都是那種中年發福的身材,之後幾年,也沒有多少變化。現在,他們互相依靠着,都在哭泣。
我隻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罪人,手足無措。
“兒子,林奇,你是不是看到了?是……誰?”爸爸再次問道,眼睛通紅地看着我,在等待一個答案。
我搖搖頭,“沒有。我沒看到我們家任何一個人。”
“真的?”媽媽迫不及待地問道。
“真的。”我肯定地回答。
他們都好像松了口氣,卻又喜極而泣。
我等他們平靜下來,仍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在他們哭泣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們。
他們冷靜了下來,好像也卸下了重擔。
爸爸打開了話匣,主動說道:“你大概是……又遇到了那種事情。進了拆遷辦之後,你說加班、出差,都是因爲……那種事情吧?”
我沒回答,但已經默認了這件事。
媽媽擦着眼淚,沒有看我。
爸爸拍了拍大腿,歎着氣說道:“我們本來以爲……你就是小孩子……”他看了眼媽媽,兩人對視着,手握在了一起。他繼續說道:“我們也沒騙你。那時候你爺爺過世,你就兩三歲吧,還不懂事。我現在跟你直說,你大伯那時候就不是人。你爺爺生前,對我們幾個都算公平,但他總覺得你爺爺偷偷給其他人塞錢。你外婆那時候又正好生病,但你那麽小,你媽媽留在家裏照顧你,隻是去看過你外婆幾次。你爺爺就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提了兩句,說人不能在老人床前照顧,你媽媽的其他兄弟姐妹多分擔,我們家至少錢要到,以後也要多照顧你媽媽的那些兄弟姐妹。他就覺得你爺爺給我們家塞錢了。你爺爺之後不久就心梗去了,他就咬着我們家不放,說你爺爺存的幾萬塊錢都給我們家了。銀行卡裏才兩千塊,其他錢就是給我們家了。他還對你胡說八道,來我們家經常吵吵鬧鬧的。”
爸爸說到這兒,好像回憶起了當時的心情,變得氣憤起來。
他喘着粗氣,沒有繼續說。
媽媽擦了擦眼角,拍拍他的手背,替他說道:“你那時候被你大伯那麽一吓唬,晚上就發燒了。我們都把你送到醫院了,醫生給你打了針,又吊鹽水,說你情況不太好。你要真有什麽,我們都要跟你大伯拼命了。”她說得認真,隻是說完之後,又閉上了嘴巴,陷入了猶豫之中。
爸爸已經壓下了火氣。他比媽媽更早做下決定,這會兒也就直接開口道:“你在醫院住了一晚上,一直迷迷糊糊的,沒有醒來。天一亮,你醒來的時候,就說台子、台子。我們也不知道你要什麽。帶你出院之後,你下了車,又不肯回家,一直喊着你爺爺。我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麽,還害怕你被……被你爺爺煞到了。你哭着吵着,喊你爺爺,又說台子、台子,我們實在沒辦法。我們帶你去了你爺爺家。你爺爺家的鑰匙在你大伯手裏面。他不肯給。我和你二伯他們叫了警察來開鎖。進了房子,你就指着屋子裏面說台子……”
爸爸說到此,頓了頓,“你一直說的,是你爺爺家的書桌台子。那個台子上面有玻璃闆好,下面壓着好多老照片,還有些發票什麽,還記了一些電話号碼。把你抱到台子那裏,你差點兒從我手臂翻出去,拼命指着一個電話号碼。那個号碼也沒寫名字,還是個外地号碼。”
爸爸看向我,神情變得無比複雜,“我們打了那個電話。我們都覺得……可能是你爺爺……那個電話,是你爺爺老家的。他幾年前沒跟我們任何人說,翻新了老家那裏你太爺爺、太奶奶的祖墳。你太爺爺、太奶奶就你爺爺一個兒子,他們都早早死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沒見過。你爺爺小時候他們就死了,你爺爺就自己跑到了民慶來,後來就沒回去過。我們都不知道,原來老家那邊,還有你太爺爺、太奶奶的兄弟姐妹,他們的墳,也是老家那些親戚看着。他們跟你爺爺說那兩座墳要塌了,問你爺爺要錢。我們打電話過去,他們還以爲你爺爺還在,還說要請我們過去玩,說墳已經弄好了,讓我們也該回去一次,燒燒紙、磕磕頭。”
爸爸說到這裏,整件事似乎已經說完了。
我能想象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我并非被爺爺上身,講出了真相,而是我擁有了最初的能力,我看到了爺爺的過去,甚至有可能,我看到了我爺爺的一生。
“你爺爺存款的事情,講清楚了……你大伯還是不信,還說我們串通了人造假。銀行流水拉出來,他也不信,就問我們要錢。我們是不敢讓他再跟你胡說八道了。我們還帶着你搬了家,不讓人告訴他。後頭分遺産,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要多拿點,就給他多拿點,早點把這事情弄清楚了。我們之後要去你爺爺老家,你大伯也非要跟去,就怕我們背地裏做什麽。跟去就跟去吧。那一趟,還有點事情……他和老家那邊的親戚也弄得不開心。”
“你那個大伯,就是個二流子。”媽媽這時候罵了一句。
“反正這事情之後,我們就不跟他來往了。”爸爸說道。
“和其他親戚也都斷了來往……後面,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吧?”我慢慢地說道。
兩人互相看看,對我點頭。
“你那之後……還看到過東西,跟我們講一些……講一些沒頭沒腦話。”爸爸斟酌着說道,“我們身邊也沒人去世。你是……看着電視機說的。電視裏的新聞,有些社會新聞,你看到之後,總會……講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