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很有眼力見,拍拍我的後背,安慰道:“可能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爸媽不都是這樣的嗎?有些事情,沒什麽的,他們也會胡思亂想。叔叔阿姨可能隻是……”
他絞盡腦汁,還想要說點讓人放心的情況。
我打斷了他的努力。
我了解自己的父母。從小到大,他們給我的印象都是内向的,雖然會和人交流,也有相熟的朋友,但除了家裏人、除了我們兄妹之外,其他人都是外人,關系再好,都保持着一種客套的距離。
那種同事、朋友間的聚會幾乎沒有。晚上群聊,他們也極少參與。偶爾有聯系的幾位,都是相處了多年時間。即使如此,他們的朋友圈也和我們兄妹沒有關系。
他們的同事、朋友中,也不是沒有我和妹妹的同齡人,但他們偶爾參與的那些婚宴、喜酒,都不會叫上我們兄妹。就是我們小時候,他們也不會帶我們去參加,多半是有一個人留在家裏面照顧我們。
同事、朋友如此,親戚就更是這樣了。
我都忘了自己上一次見到自己家的親戚是什麽時候。逢年過節,總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度過。
我還記得他們五十歲的時候,我想要給他們辦壽,詢問他們的意見,就被直接拒絕。他們自己請客,和朋友吃了一頓。晚上回家,和我們兄妹一起慶祝。至于那些親戚,是一個都沒有聯系過。
我以前從未發現這種微妙的隔離,還總是想着,可能如父母所說,當年祖父母那一輩去世的時候,他們兄弟姊妹鬧得不可開交,徹底撕破臉。但仔細想想,即使真有吵翻的情況,也不該幾個兄弟姊妹都斷了聯系吧?
媽媽那邊……媽媽那邊有三個兄弟姊妹。爸爸那邊人數也不少。
我想不起來那些親戚的具體模樣了,連大緻情況都有些記不清。
越是想要回憶,越是感到害怕。
記憶中浮現出了小白的身影,浮現出了小白的死。
我後背冒出了冷汗。
如果我家的那些親戚也因爲我死亡,爸媽微妙的态度就有了解釋。
他們或許選擇了我,或許是主動選擇了我,或許是被動的……
我感到呼吸不暢,有些難以面對爸爸媽媽。
我是他們的兒子,可他們的親人,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是他們的至親。
如果我的能力從小就覺醒,從情感角度來說,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和相處了一輩子的至親,哪個更重要,實在是難以取舍。
爸爸媽媽都不是那種自私的人,隻顧自己的小家,放棄大家。
我有些難過。
沉悶的氣氛讓瘦子不太自在。
看着我的媽媽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直接站起了身。
她臉上露出了焦急和擔憂之色。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之前的想法,實際上都是我的胡思亂想,真相如何,我并不清楚。
在聽聞葉青、南宮耀的經曆之後,我隻是對他們兩個報以同情。那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從沒見過他們的親人,唯一見到的南天是個冒牌貨,被拆穿身份前,也不是那種苦大仇深的性格。
可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不由感到愧疚,對我的父母産生了深深的歉疚。
我隻覺得自己毀了他們的人生。
過去從未想過,我的父母可能爲了我而放棄自己。現在,這一可能性擺在了我的面前。
媽媽站起來之後,爸爸跟着探頭張望,也站了起來。
我低下頭,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了一次。
耳邊傳來了瘦子的聲音,“奇哥……要不,我先回去了?你和阿姨叔叔好好談談吧。”
我點點頭,聽到了他有些遲疑的腳步聲。
擡頭之時,我看到爸媽已經走了出來。
之前那個鄰桌的大媽跟在後頭。
這實在不是一個能詳談的地方。
“沒事。跟小芸講過了。我在附近找個旅館吧。我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我盡量自然地說道。
媽媽沉默着,還是用擔憂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
爸爸回答道:“也行。你去定旅館吧。我和你媽回去看看。可能已經撲滅了。”
“是啊是啊,一起去看看。你們不好意思問,我幫你們問。你們能不能回去,那些消防員總該給準數啊。”大媽熱情地說道。
我馬上說道:“那我過去看看就行了。”
“不行!”媽媽脫口而出,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大,又很快描補道,“要去還是一起去吧。我們出來的時候,那邊亂得很,你别被碰到了。”
“人好像都聚在那裏了吧。”大媽沒有懷疑,接口說道,“都快要下班了,人都要回來了。我家裏飯也沒燒。”
“要不你回去燒飯吧。我們去看看,不行今天就住在外面了。”媽媽說道。
“不急不急。一起去看看、去看看。”大媽很是熱情。
我沒反對,爸媽也不能說什麽。
我們四個人一塊兒往小區走,就那個大媽滔滔不絕,重複講述她看到的着火場景。媽媽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着。
小區門口聚集了不少人,進了小區,一路往我家所在的樓走,看到的人越來越多。
樓裏居民已經被疏散,消防員拉了警戒線。我還看到了附近派出所民警的身影。
圍觀的人有的議論紛紛,有的舉着手機,很認真地拍攝。
我一擡頭,就能看到着火的房間。窗戶中有黑焰冒出,時不時還能看到火苗。
兩輛消防車停在樓下,還有雲梯升到了窗口。
我所看到的這一扇窗應該是側卧,主卧的窗戶在另一邊,看不到火苗,卻能見到濃煙升騰,比側卧的黑煙要多了不少。
留守在消防車邊上的幾個消防員表情凝重,好像遇到了大麻煩。
但從火勢來看,隻有那兩間有屍體的房間正在燃燒。
我預想的沒錯,燒起來的不僅是徐天成,還有房間中的屍體和靈魂。
在這嘈雜的環境中,我聽到了慘叫,盯着那扇窗戶,我的視線仿佛穿透了黑煙,看到了其中扭曲的靈魂。
那其中,還有一種我熟悉的聲音和東西。
靈魂上纏綁着的鎖鏈正在火焰中發出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