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哭聲。
好像是宋賢的哭聲。
我不是很确定。
又等待了一會兒,我聽到了吳靈的聲音。
“宋賢應該發現她父母不在了。”吳靈說道。
那哭聲時斷時續,隐隐約約的,我還聽到了其他的說話聲。
我感覺心裏堵得慌。
對宋賢來說,見到自己早已過世的父母,完成父母的心願,是她最大的期望了吧。可現在,一切都消失了。父母消失了,這個期望也沒了。
宋賢已經不年輕了。
當時年幼的她,能跟着一個叔叔,帶着父母的屍體、骨灰,一路奔波,努力生存、生活。
現在的她呢?
這個年紀的宋賢,恐怕接受不了這種打擊。
吳靈之後一直沒說話。
我也沒挂電話。
那遙遠的哭聲最終消失。
“他們回去了。”吳靈說道。
吳靈好像對此毫無感情,說完之後,又說回到正題,“如果真的有來自未來的人或事物,和我們現在聯系起來,情況就變得非常複雜。具體如何,還需要研究一下。我會在圈子裏放出風聲。你如果再進入夢境,記得注意日期和地點。”
我悶悶應了一聲。
電話挂斷了。
我沒急着離開事務所,身體一攤,靠在沙發上。
已經破損的沙發搖晃了好幾下,好像要散架。
我穩住了身體。
沙發吱呀作響。
事務所内也隻有這惱人的聲響了。
葉青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我發了一會兒呆,拿着手機離開了。
宋賢之後沒有回到工農六村。他們也沒打電話聯系過我。
正常來講,他們也沒可能聯系我。
這一天工作完成,我和瘦子他們分開,就回家了。
我整個人懶洋洋的,提不起勁。
我腦海中還回蕩着宋賢的哭聲。
我能想象到她是如何悲痛欲絕的。
我沒有看檔案,也沒再上網搜索什麽信息,早早就睡覺了。
入睡的時候依然一切正常。
醒來的時候,我聽到了海浪聲。
我是被海浪聲吵醒的。
嘩啦啦的浪聲非常有規律,直到女人、孩子的尖叫,和男人的叫喊,将這種甯靜的氣氛給打破。
我被人拉扯着,身體一痛。
睜開眼,我看到了熟悉的兩張臉。
我被他們抱起來,塞入一個大缸中。
有些鹹腥味的冰涼液體,讓我打了個哆嗦。
“媽媽……”小孩子無措地喊着。
“小賢,别說話。躲起來,躲在這裏。千萬别出來。有人來,你就沉下去……”
話音未落,就有蠻橫的聲音插了進來。
大缸的蓋子被拉了上來。
我聽到了外頭的争吵聲。
我的身體飄起來,飄到了大缸外。
宋賢的父母被拖出了院子。他們的叫喊聲戛然而止。
院外,還有更多的怒吼、尖叫。
一隊士兵沖了進來,在屋子裏翻箱倒櫃。
大缸的蓋子被打開,那個士兵将槍伸進去攪動了兩下,碰到了宋賢。槍被挑起來,一條小魚帶着海藻被挑落到了大缸外。
那些士兵罵罵咧咧,就這樣走了。
宋賢在水缸裏憋氣到肺都疼起來,才戰戰兢兢探出頭。
她笨手笨腳地從水缸裏爬出來。也不知道哭,想不起來害怕。
她隻是本能地縮起身體,回到被砸爛的屋子裏看了看,又跑到院門口,小心翼翼地探頭瞧瞧。
士兵們走了,地上很多血,還有一些布頭、碎瓷片……
宋賢在這混亂的土路上尋找了片刻,看到了樹下的屍體。她看到了自己母親滿是血的臉。
宋賢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聲音嘶啞地喊了聲阿媽。
小小的身體跌跌撞撞跑向了那些屍體。
“阿媽!阿爸!阿媽……阿媽……”宋賢大哭起來,就要撲倒在屍體上。
有個男人從旁邊屋子竄出來,一把捂住了宋賢的嘴巴,抱住了宋賢的小身體,将她撈到了屋内。
屋外頭有皮靴落地的腳步聲。
男人抱着痛哭的宋賢東躲西藏。
我發現這屋子裏面居然有個地道,通往屋子下的地窖。
不是什麽精妙的地下通道,隻是一個儲藏食物用的地窖,看起來也是被廢棄多時了。可能正是因爲這樣,這個被主人家都給廢棄的地方,才能成爲一個藏身之所。
男人一直留意着外頭的聲音,等外頭安靜下來,他才松了口氣,看向了宋賢。
宋賢已經哭得雙眼紅腫,眼淚都流不出來。
“阿賢啊……”男人認識宋賢,喊出宋賢的名字後,就咬住了牙關。
宋賢沒有任何反應。
夢境的時間發生跳躍。
地窖中多了一些魚骨頭,還多了兩具屍體——宋賢父母的屍體。他們換了衣服,被擦幹淨了臉上的血迹,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叔叔……神仙爲什麽不來就我們呢?是因爲阿賢以前說過神仙的壞話嗎?”宋賢忽然開口道。
坐在地窖角落的男人怔了怔,被灰塵弄髒的臉上有些哀痛。
宋賢定定看着自己的父母屍體,問了那個問題後,不哭也不鬧。
夢境的時間又發生了跳躍。
男人帶着宋賢和她父母的屍體上了一艘小船。
不是快艇,更不是遊艇。這簡陋的小木船隻能靠人劃槳前進。
男人劃槳劃了幾天幾夜。他和宋賢都已經脫力,幾乎暈厥。終于,他們看到了海岸。
我在這時候察覺到了不對勁。
宋賢父母的屍體沒有腐爛……
不等我弄清楚,夢境場景一變,熊熊大火吞沒了宋賢父母的屍體。
男人将他們的骨灰裝起來。骨灰壇子是他從島上帶出來的。我還看到了宋賢讓我拿出來的那個木盒子。
夢境場景再次變化時,男人已經不見。
宋賢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擺放的兩個骨灰壇子和那個木盒。
她的記憶中,男人是突然消失了的。
他在外打工,做些苦力活,養活自己和宋賢這個小女孩。他們一路逃難,找到了現在這個能遮風擋雨的小房子。本來,生活已經走上了正軌,變得安定了。
男人在這一天晚上沒有回來。
宋賢煮了飯,沒等到男人,出去尋找,也沒找到。
她等了幾天,找了幾天,都沒再見到男人。
宋賢想,男人可能扔掉自己這個累贅了。她又想,他可能死在了某個角落,沒人發現。
宋賢的這些念頭一閃而逝。她還要活下去。沒了男人照顧,她得自力更生。
我的靈魂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從宋賢身邊飛走。
我聽到了某種方言,沒聽懂,但我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頭?”
什麽頭?
我看向前方。
那個眼熟的木盒子打開了。
裏面擺放着一顆化石模樣的獸頭,形狀似蛇頭,有野獸的獠牙,有魚的鱗片,還有一對鹿角。
頭顱很小。盒子裏被填充進了布頭和棉絮,将這顆頭顱好好保護起來。
盒子關上。
“這就是妖怪的頭了。我們家老祖宗從海底山洞裏撿到的。斷頭島流傳的那個故事說不定真的。”
我聽到剛才那個聲音說了這番話。
“這是傳家寶。得好好保存着。我們家老祖宗特地用最好的一個百寶盒将它裝起來……”
這番講古還未結束,我的腦袋劇痛,靈魂再次感覺到了巨大的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