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惴惴不安,雖然不吭聲,可表情上非常茫然惶恐。他抓緊了自己的爸爸,縮着脖子,将腦袋抵在爸爸的後頸上。
李太太輕聲安慰小孩。
“沒事的,爬上去就好了。天天不是還想要玩攀岩的嗎?說好的要爬山,對不對?”李石的聲音溫柔而輕快。
兩夫妻都盡量做出輕松的姿态,讓孩子能放心下來。
我能感受到李石心中的憤懑和怨恨。到底是死了,而且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不可能心無芥蒂。隻是,在孩子面前,他不想要表現出那副樣子來。
他似乎很清楚,作爲鬼,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去投胎,而不是報仇。
換做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裏,他或許會壓抑不住情緒,想方設法都要去報仇,但感受着背後的重量,他呼了口氣,繼續想辦法往上爬。
“說起來,鬼應該會飛吧?說不定還能穿牆。”李太太也故作輕松,說起了愉快的話題。
“也是呢。我們應該能飛起來吧。”李石哈哈一笑。
小孩探出頭,小聲問:“會飛嗎?”
“嗯,一定可以的。可能要多練習練習。”李石咧開嘴,對兒子綻放笑容。
小孩好像來了興緻,不再是那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這一家三口折騰了半天,李石倒真的是飛起來了一點。可就在他雙腳離地十公分的時候,他的身體又墜了下來。
小孩拍手蹦跳,“爸爸好厲害,爸爸好厲害!”
李石摸摸小孩的腦袋,表情很複雜。
小孩光顧着憋着勁,自己也想要飛起來,沒有注意到父母的異樣。
那對夫妻對視了一眼,都放棄了“飛”這個想法。
“這樣好像爬不上去。我們也沒個工具,平時也沒有爬過山。”李太太爲難地說道。
“那就沿着山走吧。應該能找到上去的路。不行,找到其他路,我們再走也是一樣的。”李石說道。
他抱起了孩子,哄了幾句,另一手牽起了妻子的手,繞過了汽車的殘骸。
山路崎岖,但作爲鬼,他們沒有感覺到這路艱難。隻是,這樣的山林根本不算是有路。沿着山壁的坡度一路往下,走了很長時間,他們都沒能看到底。
小孩睡了一會兒,醒來後,抓了一片樹葉玩。
山林中沒有蟲鳴鳥叫的聲音,一片死寂。
不見天光,不見活物,一家三口的氣氛倒還融洽。
李太太說着哄小孩的故事,從小豬蓋房子,到小鴨子釣魚,換了幾輪。小孩也打了幾次瞌睡。他們還沒看到山底。
“我們……迷路了吧?”李太太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擔憂地看向李石。
“嗯……”李石表情凝重。
“那現在……這座山不會有那麽高的吧?我們明明一直在往下走……”李太太說道,口氣急躁了一些,“真要是能投胎……電影裏放的,随便哪裏都可以啊……還有在車禍前,我們就……”
李石按住了她的肩膀,“老婆。”
李太太住了嘴。
“沒事的。肯定能找到出去辦法的。就是……就是找不到,也會有人來找我們的。我們這麽沒了,肯定會有人找過來的。”
“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哪裏。掉在這種地方……”李太太沮喪地說道。
“肯定能找到的。就是山區,也有人的啊。沒事的,可能會花很長時間,但我們肯定能出去的。哎,這樣出去了,到時候一投胎,哇,人類都移民外星球了。”李石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到時候都不用嫌棄自己生的太早了。”
李太太撲哧一聲笑出來,拍了李石的後背一下。
李石握住了她的手,“走吧。”
“嗯……”
“下輩子,你可也要當我太太。”
“那要看你表現。”
“不行。到時候去了地府,我們就定下來。”
“你找誰定下來啊?”
“肯定有管事的人,我們到時候找他定下來。”
“都移民外星球了,還有地府啊。”
“那是肯定的。”
我聽着這對夫妻絮絮叨叨的話,有些難過。
他們在這山林間究竟徘徊了多久呢?
他們這樣的情緒又能維持多久呢?
念頭剛起來,我發現周圍景物有了變化。
還是山林,但山間的樹木改變了。
我聽到了前方小孩歡快的聲音,“爸爸!河!”
我急忙追了上去。
不知不覺,他們一家人竟然走出了山林,到了山下的淺灘。
李石夫妻欣喜若狂,抱着孩子,踩着鵝卵石,沖到了河邊。
兩個人沿着河走了一段,又回頭看他們剛剛走出來的山。
天色已明,隻是山間薄霧環繞,隻能看到頭頂朦胧的光。河水潺潺,沒有泛起粼粼波光,倒顯得有幾分渾濁。
河對面是山壁,擡頭望去,山峰被霧氣籠罩,看不到頭。
“沿着河走,肯定能走出去。”李石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算是常識。李太太也多了信心。
小孩被放到地上,撿了兩顆鵝卵石,興緻勃勃地父母看自己的收獲。
夫妻兩人都笑了笑。
我看着他們一家三口牽着手,沿着河道往下遊走,心情并沒有變得輕松。
這河、這山,都籠罩在那一層陰氣中。走不出這陰氣,就走不出那隻鬼的地盤,也談不上投胎了。
我呼了口氣,默默跟在他們一家三口後頭,思索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泰安山應該是沒有河的。至少沒有這麽寬的河。廣源山度假區倒是有山有水,被定爲度假區,本身的自然環境就非常不錯。
我感受着陰氣的變化。無論是廣源山度假區,還是廣源公路,陰氣都相差不離。廣源山度假區的陰氣可能更能濃重一點。但我感受到的度假區陰氣是在度假區内,而不是外圍的山水。這其中有沒有區别,我無法确定。
小孩在前面唱起了兒歌,過了一會兒,又唱起了流行歌。
李太太和着小孩的聲音,輕輕哼着調子。
李石低頭,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妻、兒。
水聲在前方變大了。
河道在一個拐彎口變得狹窄,水流一下子湍急起來。
李石背起了兒子,小心在巨石堆上攀爬。李太太緊跟在他之後,步伐同樣小心翼翼。他們都不像是善于戶外運動的人,這會兒姿勢醜陋地四肢着地,可卻意外地很穩。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鬼魂的形态起了作用。
在度過了這麽個拐彎口之後,路又變得平坦起來。雖然比起之前的河灘,這裏的路非常狹窄,就像是山體崩塌後,留下的一段岩石殘骸。
李石不禁擔憂起來。
他有些後悔,之前應該找一些木頭,勉強搭個船在河水中前進,也比現在上下都沒個着落好。
最終,他們走到了岩石的盡頭,前方是河水,再無落腳點地方。